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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被拐到回家,13岁的毛毛(化名)失踪了足足182天。
这段时间,家人连祖祠里的旧棺材都掀开找过,而毛毛却在一个马戏团里四海流浪,沦为赚钱工具。
他是漳州长泰人,去年12月14日被马戏团拐走。白天,他和一个大男孩被老板强迫去乞讨,少于80元就要挨打。夜晚,他躺在仅铺米袋的玻璃渣上,被老板狠狠踩着肚子,用这样的表演去赚钱。玻璃扎进他的皮肤,鲜血慢慢渗出,剧痛钻心。
终于,他和大男孩难忍虐待,一起逃跑。在湖南岳阳平江县,他们被好心人收留。6月14日,毛毛终于得以回家。
拐走毛毛的马戏团行踪不定,已无法找到。家人希望,毛毛的故事能给世人一些警醒。
到今天,毛毛已回家24天,日子渐渐平静。经历过这么多事,这个一度觉得父亲太过严厉,不愿回家的孩子,在记者采访时突然说:“家,是最温暖的地方。”
受虐不哭 咬牙要当男子汉
被拐离家,毛毛经历了噩梦般的半年。他在小马戏团里,白天讨钱,老板派人盯着,讨得少了,表现差了,少不了一顿揍。晚上,他要表演,躺在仅披米袋的碎玻璃上,还要被老板踩在肚子上,留下满身伤痕。
13岁的毛毛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拐了,还沦为赚钱工具。他一次次被打,一次次受虐,疼痛流血,却忍着哭,跟自己说“男子汉流血不流泪”。
直到5月的一天,他和同伴讨钱少了,老板没有盯着,决定逃跑。
被拐
毛毛出生后,生母就离家了,他是父亲和奶奶一起带大的。毛毛曾多次夜不归宿,父亲为此报过警,他承认对儿子很严厉,也曾教训过儿子,但初衷是好的。
2014年12月14日,刚好是星期天。那天,毛毛去找奶奶,说想吃方便面。父亲不肯给,可奶奶心疼,给他煮了两包。毛毛离开的时候,奶奶又在他的自行车篮子里塞了10包。
这就像普通的一天,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。可毛毛这一走,就消失不见了。
毛毛回忆,离开奶奶家后,他骑着自行车,在家附近的长泰县城文昌路碰到一个年轻人,那人说想找网吧。毛毛带他到长泰县城圆盘位置的一家网吧,但年轻人又说没有手机,无法获得验证码上网,只好作罢。他说要感谢毛毛,就带他去吃了一碗砂锅,然后带他上了一辆马戏团的车。车上有猴子、蛇、大老鼠,毛毛玩得很开心,忘了时间。
不知道为什么,他睡着了,次日醒来,发现自己还在车上。他的自行车被那个年轻人悄悄拆了,原本穿在身上的校服也被扔掉。马戏团的人不让毛毛走,他很害怕,又担心没有回家会被父亲打,只好乖乖留下。
而这一去,噩梦刚刚开始。
受虐
马戏团里有老板、老板的老婆、带走毛毛的年轻人,还有一个比毛毛大一些的男孩。毛毛说老板叫“锐涛(音)”。
一路颠簸,他跟着马戏团离开长泰,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,只知道离开长泰后,老板就开始让他跟着大男孩一起去乞讨。
“我叫毛毛,今年13岁,爸死了妈跑了,家中还有弟弟妹妹,望好心人给我帮助生活费,祝好人一生平安”,回到家里,毛毛很熟练地写了这么一段话。他说,这是老板教他写的,每次讨钱就写在纸板上,或者地上。
毛毛不愿意乞讨,可又没有办法,只好硬着头皮上街。第一次,他觉得很害羞,一分钱都没有要到。乞讨时,老板要求他不能回答任何陌生人的提问,只能鞠躬磕头,装哑巴,并让大男孩看着他。而且,每次讨钱,老板总会在旁边远远盯着,或者安排人看着他,毛毛只能按照老板的要求做。
他想逃,可逃了很多次,都被抓了回来。挨揍,成了家常便饭。逃跑挨揍,讨钱少了也要挨揍。
每次少于80元,他的屁股就要遭殃。为了少挨打,毛毛只好在讨钱的时候多鞠躬,少说话。老板还威胁他,如果敢报警,就打断他的腿。
13岁的毛毛并没有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被拐了,反倒对分钱不公有些生气。他说,老板承诺要到160元以上,多出的部分就归他,可每次都是口头表扬几句,极少的时候才会给点零钱,这让他心里不太愉快。
讨钱、挨打,毛毛的噩梦还远没有结束。到了夜晚,他得参加马戏团的表演。
老板敲碎玻璃,铺上米袋子。毛毛得脱光衣服,仰面躺在米袋子上,碎玻璃刺穿米袋子,扎进他瘦小的身体,血水慢慢渗漏出来,疼。
他咬咬牙,听着老板大声吆喝,编造什么父亲矿难身亡,母亲改嫁,家有奶奶之类的可怜身世。不仅如此,老板为了博取更多同情,还踩在他的肚子上,金鸡独立。这下更疼了,玻璃扎得更深,血流得更多,看热闹的人群议论着他好可怜,开始有人给钱。
毛毛憋着一口气,强忍着。他不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正沦为别人赚钱的工具,正在遭受虐待。他说血流得再多,自己也没有哭,因为“男子汉流血不流泪”,在被老板打的时候,他也这么告诉自己。
逃跑
5月的一天,老板又让他和大男孩去讨钱,就自己开车去附近农村找表演场地了。
到了中午,他们算了一下,毛毛讨到了70元,大男孩有80元。钱有些少,回去怕又要挨打,趁着老板不在旁边盯着,他们一商量,决定逃跑。很快,他们坐车逃到了湖南岳阳平江县。身上的钱本来就很少,很快花光了,他们开始在街上流浪,晚上就露宿桥洞。
这样的日子过了大约15天。那天下起了雨,蓬头垢面的他们跑到一家超市的台阶上避雨。
这一幕,被当地人张朝晖看到。那天,她到平江县城探望生病的母亲后准备回家,被一场暴雨挡住。
她注意到两个男孩都光着脚,却穿着厚厚的棉袄,还顶着一头红发,而这个季节大家早已换上短袖。张朝晖的父亲是个老公安,她从小耳濡目染,有股敏感性,她决定观察一下,看看这对男孩是不是被人控制的小乞丐,或者有父母带着。
雨停了,两个男孩跑了,她跟了上去,还一度跟丢,最终发现他们身边一直没有大人出现,张朝晖猜测,他们可能没有父母或者是从家里跑出来的。最后,在一家面包店前,她又找到这两个男孩,上前询问。她问他们是不是外地的,他们点头;再问他们是怎么到这的,有父母吗,大男孩说他们是亲兄弟,爸死了妈改嫁。
两个男孩很警惕,对她有些排斥。临近中午,张朝晖改口问他们是否饿了,进店买了两个面包给他们吃。走出面包店,她发现毛毛的脚已经烂了,建议大男孩说:“我就说弟弟的脚都烂了,下雨天,没有鞋怎么办?”大男孩看了看毛毛的脚,最后还是跟着张朝晖去买了鞋子和袜子。张朝晖还带他们吃了面条,理掉红头发,这是马戏团为了吸引观众注意力,特意给他们染的标志。
一番交谈,张朝晖猜出他们撒谎了,还对警察很排斥,决定先稳住他们。她告诉孩子们,家里有热水、单车、电视机、大床,如果他们没有地方去,就先去她家住吧。两个孩子想想,这总比住桥洞好,就跟张朝晖回家了。
四逃四追 好心人送他回家
在张朝晖的家里,两个孩子和她在一起唱歌、聊天,过得很开心。他们也终于敞开心扉,道出从马戏团逃跑的实情。张朝晖和丈夫想帮他们回家,可事情却没那么顺利。
他们说家人待自己不好,不想回家。大男孩带着毛毛逃跑了4次,张朝晖出去找了4次。而在毛毛最终决定不再跑,等家人来接后,大男孩第五次出走,再也没有回来。
好心收留
张朝晖目前没有工作,丈夫贺未美在当地水厂上班,工资只有2000多元。贺未美的父亲也有同样的经历,10多岁走失,直到60多年后才认祖归宗。平时,他们偶尔也会“捡”小孩回来,但小孩很快就找到父母。
在家里,毛毛谎称自己叫小星,大男孩则称自己小龙。他们担心邻居说闲话,伤了孩子的自尊,对外称两个男孩都是丈夫战友的孩子,来投靠他们。
两个男孩生活得很惬意。他们叫张朝晖姑姑,一起唱歌、聊天,其乐融融。张朝晖发现,两个孩子都是唱歌好手,尤其是毛毛唱的《听妈妈的话》,让她很感动。晚上,毛毛经常要跟张朝晖一起睡,还跟她说:“你要是我妈妈就好了。”张朝晖感受得到,这个孩子缺少母爱。
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,两个孩子终于信任张朝晖夫妇,说出实情。但孩子们一直不肯说出家在哪里,贺未美计划让毛毛继续读书,小龙如果不愿上学,可以跟自己学习维修水管。
被收留半个月后,有一次,毛毛买了一些垃圾食品。张朝晖说:“不要吃不健康的东西,才会长寿。”毛毛突然问她怎么知道父亲的名字。张朝晖猜想,“长寿”就是毛毛父亲的名字,她没有点破,称网络那么发达,要知道并不难。毛毛这才说出真实姓名和家庭地址。
四逃四追
张朝晖决定第二天带他们到派出所报案。作为母亲,她深知孩子丢了,家里有多着急。
可第二天中午,两个孩子说要去买东西,跑了。张朝晖和丈夫到处寻找,她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,回想起孩子们曾住在桥洞,赶紧去找,这才远远地看到两个孩子。她躲在一边,等孩子走近了才突然出现,一把抓住毛毛,问他们为什么跑。
毛毛告诉她,是哥哥想跑,自己还是想回姑姑家。小龙想回马戏团,他曾说父母离婚,法院将他判给父亲,但他喜欢跟母亲生活。张朝晖安慰他,如果小龙不想跟父亲生活,她可以让当地妇联帮他回到母亲身边。小龙这才同意回来,当天下午到派出所报案。
在派出所,毛毛说家里对他不好,父亲一直揍他,他们不想回家。很快,毛毛的身份被确认,但小龙所说的情况却无法查实。
当天晚上,毛毛的二叔来电话了。听到闽南话乡音,毛毛拿着话筒大哭。
然而,在等待毛毛家人来接的短短几天里,两个孩子又跑了3次。
报警不久后,有两位老师特意过来看望,硬塞100元钱给张朝晖,被推了回去。这一幕被小龙看见,告诉毛毛。毛毛很生气,质问张朝晖是不是要卖掉他们。张朝晖笑了:“姑姑要想卖你们,怎么会带你们去报警?你要是不相信,就不能呆在这里。”
毛毛转头甩下一句“我走了”。过了半小时,张朝晖才意识到毛毛误会自己,又走了。在离家三里地的地方,她找到毛毛。看见她一脸着急的样子,毛毛哭了。
过几天,毛毛又跟小龙第三次出走,还绕开常走的路线。张朝晖夫妇在距家几十里的垃圾场附近找回了他们。她严肃地告诉毛毛,家里人找到了,如果再出走,家里人不知道有多担心,如果又被坏人利用去干坏事,家里人会很没有面子的。毛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称是哥哥要带他走的。
可第四次出走很快又来了。这次,孩子们躲在一家废弃工厂里。而那天,张朝晖的侄子发烧,她冒雨出去找,浑身湿透,心力交瘁。实在找不到人,她给毛毛的二叔打了电话,说不知道能不能把人找回来,希望他赶紧来接。
原来,毛毛和小龙上了一辆开往平江县城的班车。半途,毛毛下车,跟小龙说他要回去。到当天下午4点多,毛毛回来了。他告诉张朝晖,自己从上午11点开始,一直走了5个小时。第二天,小龙也出现了,他往贺未美放钱的盒子里放回了几张纸币,这是他离开前带走的。
张朝晖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们,这样三番五次离家出走,让自己在邻居面前很没面子,很不开心。两个男孩最怕的就是她说不开心。小龙答应留下,但一听说毛毛的家人要来,他拔腿就跑。这次,他没有再回来。
两天后,毛毛的家人来接他。张朝晖有点不舍,交代他回家一定要听话。她依然十分担心小龙,不敢想象他的未来。
回家之后
海都记者采访时,听说毛毛在马戏团里,偷偷给自己买了个陀螺,藏了一段时间,最后被老板发现扔掉了。他始终不愿说那次挨了什么样的毒打,但对陀螺充满渴望。海都记者带他去买陀螺时,他紧紧拽着记者,似乎对上街有很强的警惕性。而街坊们看他的眼神,多少有些怜意。回到家,他迫不及待地装配零件,自得其乐地玩着。他说,这是在马戏团里唯一的乐趣。
这半个多月来,家人不想毛毛被过多打扰,只有一次例外。6月27日,漳州南靖人蔡月明联系海都记者,希望去看看毛毛,问问他有没有见过自己失踪的9岁儿子蔡宇涛。今年1月,蔡宇涛在南靖山城镇下潘村失踪,家人坚信儿子是被偷走的。相似的经历,让毛毛的家人热情接待了蔡月明。临别,毛毛的父亲安慰蔡月明,等她找到儿子,就让毛毛和他结拜为兄弟。
不久前,毛毛给张朝晖打了个电话,听说她感冒了,还怪她,“你看你,就是不听我的话才感冒的”,张朝晖眼泪都掉下了。这段时间,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给毛毛打电话,希望毛毛忘记她,融入现在的家庭中。
生活慢慢归于平静,在父亲眼里,毛毛乖了不少,还会帮他洗茶盘、茶杯。他计划着在暑假让毛毛补功课,准备开学时读五年级。
而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,毛毛似乎也理解了父亲偶尔打他是对他好。记者问他,在马戏团的日子里会想家吗?毛毛冒出一句:“家,是最温暖的地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