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特别报道
《论语》雍也第六
2012-11-30-13:32
[来源:德孝网]
[作者:管理员]
[浏览量:1509]
雍也第六
一、子曰:雍也可使南面。仲弓問子桑伯子。子曰:可也,簡。仲弓曰:居敬而行簡,以臨其民,不亦可乎?居簡而行簡,無乃大簡乎!子曰:雍之言然。
吾為你們講集釋,很複雜。我們提倡論語,如今略有推動了。論語集釋,這一部書自漢朝到清代的注解都有收集,好壞你們不知道,必須有相當學問才能明辨,因為必須懂才能辨別好壞。國家十年前,為了禮貌運動,曾經印過一次論語的注解,是今人所編的,程氏若處在今日,也不會收集今人的注解。民國以後,尤其是五四運動以後的注解更不可看,多為名利,糟塌好好的文化。看古注頭痛,但是心不痛。
吾沒有講前,你光是看集釋,他為什麼要如此注?用意在那裡?再聽吾講,研究吾為什麼要如此講?自己心中有印象,增加力量,這樣才是你自己的。要常求自己學問的獨立。「朝聞道」有把握,則「夕死可矣」。
這一章原來是兩章,宋人合為一章,這是宋儒的毛病。後來有五四運動的災難,胡適造的罪很大。日本的明治維新,走上霸道的路,後來挨原子彈,但是沒有亡國,因為日本尊重孔子,沒有破壞文化。中國雖然沒有挨原子彈,卻逃難到台灣,五四運動時拆廟破壞中國文化,所以有今日的地步。中庸云,善、不善,必先知之。
「子曰:雍也可使南面。」
雍,冉雍,字仲弓。南面,普通是指王者、諸侯的稱呼。例如「佞」從前不是僅有壞的意思,而是指口才好,後來才沿用為壞人的稱呼。從前國家的機關、廟宇都是坐北朝南,因為我們在北半球看影子而知道時辰,像立竿見影一般。大小機關,凡從政的人,都是坐北朝南。人道敏政,政治是維持社會必要的條件,所以南面泛指能辦政治的人,仲弓雍容大雅,辦政治不只是能力而己,還須要雍容,臨之以莊則敬。
這句不一定是當著仲弓的面說,宋儒多事,以為孔子是當著面對仲弓說。
「仲弓問子桑伯子。子曰:可也,簡。」
仲弓問子桑伯子。子曰:可也,簡。為什麼孔子說可以?因為簡。中國自古以來的政治,都是政簡刑輕,若是太複雜人們不懂得容易犯罪,法律不崇尚重罰,大罪才要重罰。如果政簡,很少人會犯上作亂。從前以教育為根本,不教而用等於是殺人。所以孔子云,這個人辦事簡單明了,可以為政。
學佛講究大開圓解,要七方面講的透闢,吾今只說一面,一來是時間不允許,再來是為初學只可說一面。說二種就不懂了,雖然簡單也必須圓講。
「仲弓曰:居敬而行簡,以臨其民,不亦可乎,居簡而行簡,無乃大簡乎!子曰:雍之言然。」
仲弓又說:「居敬而行簡」,一就自己來說,一就推動政治於人來說。要是自己辦事,要敬,推行出去使大家辦,要簡。敬,辦事不苟且,敬事而信,比如上課按鐘點上下課,替人辦事,辦到十分就是敬。應辦的事,一絲一釐不許錯這就是敬。自己敬事一絲不苟且,又不錯,對百姓時,一領導百姓就能上道,這樣不是很好嗎?若自己辦事簡單,推行也簡單,那太簡了,過猶不及。孔子說:這樣講是對的。
子桑伯子,唐以前古注,釋文引鄭注:子桑,秦大夫。皇疏引虞喜云,說苑曰,孔子見伯子。從前人見客都必須衣冠整齊,有公事、有功名要穿官服,一般穿長袍,可以借穿,這是禮。子桑伯子「不衣冠而處」,孔子沒有說話,孔子的弟子說話了:夫子為什麼要見這個人呢?曰:「其質美而無文」,這個人本質好,外表的禮儀略有簡陋,我與他見面,想引導他學禮儀。孔子離去後,子桑伯子的門人也不悅的說:您為什麼要見孔子?曰:「其質美而文繁,吾欲說而去其文。」故曰:「文質修者謂之君子,有質而無文謂之易野,子桑伯子易野,欲同人道於牛馬。」「欲同人道於牛馬」,孔子家語沒有這句文,而集注誤以為是孔子說的。這句話是出自說苑而不是家語,是劉向所說,不是夫子之言。宋儒妄作聰明,孔子沒有罵人,若相信這句話,那孔子可以罵人,我們為什麼不可以?
吾說這個意思,要知道「道聽而塗說,德之棄也。」不可一知半解就去為人說,人之患在好為人師,你們必須謹慎,總之要勿妄言、勿輕信。吾講一段,都要預備多少工夫。
「發明」,自己去看,對你們有益處。
二、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?孔子對曰:有顏回者好學。不遷怒,不貳過,不幸短命死矣。今也則亡,未聞好學者也。
「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?孔子對曰:有顏回者好學。」
哀公問,你的弟子誰為好學?孔子答以顏回,不遷怒,不二過。為何如此答,與好學有何關係?
「今也則亡」,考異云「亡」宜無此字。群經平議云,亡字衍文也。
顏淵死的歲數,說法不一,從考證知道享年四十有一。
「不遷怒,不貳過,不幸短命死矣。今也則亡,未聞好學者也。」
哀公問好學,孔子答以好學的結果。有說哀公喜遷、貳過,所以借此勸諫,這是我假理想的說法。其實好學而有結果,首先是不發脾氣,儒家懲忿窒欲,佛家講瞋是根本煩惱,一念瞋心起,火燒功德林,修道決不成功。遷怒,有說是對張三怒,不遷怒於李四,這一說法太淺。
三、子華使於齊,冉子為其母請粟。子曰:與之釜。請益。曰:與之庾。冉子與之粟五秉。子曰:赤之適齊也,乘肥馬,衣輕裘,吾聞之也,君子周急不繼富。
這一章並沒有說是孔子為政,所以派公西華去,或許是政府派去的,但是為公那是毫無疑問。因為私人無外交,若沒有國家的命令,孔子也不隨便派人。
我們有職位,或者無職位,也不可以私通外國。民國初年日本蓋孔廟,請衍聖公去祭孔,孔先生不答應,因為私人不可以私通外國,作國際交際﹔當時衍聖公已經廢了,後來才又再封官。這種作法,我們也應當知道。
「子華使於齊,冉子為其母請粟。」
子華出使到齊國。冉子並沒有說那一個人,或許是冉求。國家派去,必定有一定的俸祿。「請粟」,請國家的俸祿。政簡刑輕時,不必像今日的保證,怕有人偽造單據。公西華家中有老母,冉子為他求格外的安家費。這一章中所說的釡、庾、秉,都是周代的度量衡,漢代的度量衡,尚且不甚清楚,何況是周朝!例如漢藥處方的斤兩,可知從前漢朝時候人的身體大,度量衡小。
「子曰:與之釜。請益。曰:與之庾。冉子與之粟五秉。」
冉子為其母請粟。子曰:與之釜。請益。曰:與之庾。六斗四升為釜。「與之庾」,有注解說,庾是十六斗,加倍,這恐怕不是。請益,為什麼要加倍給他?這是書呆子的注解。冉子不敢再說話,就給他粟五秉,多給了。
「子曰:赤之適齊也,乘肥馬,衣輕裘,吾聞之也,君子周急不繼富。」
「乘肥馬,衣輕裘」文理,與前篇的「願車馬、衣裘」不同,不可亂加衣「輕」裘。
孔子說,子華適於齊,乘肥馬,衣輕裘,很闊綽。孔子說,我聽人說過,凡事得合規矩,他是我的學生,若是窮就另當別論,公西華很富有,多給了他,其他人出使是該如何辦?要為將來防弊。
四、原思為之宰,與之粟九百。辭。子曰:毋,以與爾鄰里鄉黨乎。
「原思為之宰,與之粟九百。辭。」
孔子說,不必辭,用不了,可以給你的鄰里鄉黨。
應得的俸祿,自以為太多而想丟到大海,也無不可。不管多與少,都是應得的數。
五、子謂仲弓曰:犁牛之子,騂且角,雖欲勿用,山川其舍諸?
你們現今都有職務,時間很寶貴,每週三的佛學,你們能聽就已經不容易,聽論語也是如此,論語幫助佛學很大。聽論語必須略知門路,因為時間短不能入到裡頭,幸好選了這本集釋的注解,這本注解比較完全。有人學一生還不懂文化的重心,若不是這本書,都有所偏。依著集注、集解學,一輩子學不出來。這兩種注解已經夠麻煩了,看了集釋就有分別的能力,如今你們還沒有分辨的能力。
吾講論語全為你們學佛,你們不必再分心學其他。例如易經等等,吾講易經艮卦,自有用意,聽了艮卦,便知道孔子的性與天道。你們若全心學,四十年才能略窺門徑而已。其餘的注解如反身錄、松陽講義等都是依宋儒的說法,也是程朱派,很少提到佛老,你們也不必去買,你們能夠學明白這本集釋就已經不錯了。
論語每一章都是簡要詳明,十句以上的很少,所以多一字少一字就會變質,聖人才能如此,你們必須字字致意。中國文化大概不出這本論語集釋的範圍,有這個機會學,千萬別錯過。
這章書的考證你們必須知道,先講正的,再講偏的,若先偏後正就沒味道。黃氏後案的後儒,指唐以後的儒者:「據漢書食貨志,以牛耕地始於趙過。」趙氏以前牛,不是用來耕地。「考《志》言民或苦少牛,平都令光教過以人挽犁。以人挽犁,法始於趙過為代田之時,非牛耕始於此也。」
山海經海內經曰:「后稷(舜的名臣,周朝為他的後代)之孫曰叔均,始作牛耕。」郭傳:「始用牛犁也。」
牛不耕地做什麼用?「中行范氏子孫將耕於齊」,這才是做為耕牛、犁牛。另外還有一種是專供宗廟的牛,為犧牲,與耕地的牛不同。上供的牛必須有一定的顏色、樣子,顏色乾淨帶赤色叫騂,而且角生的正當,可以供三祀﹕初祭天南郊,二祭宗廟,三望祀四方山川。專門養來祭天地、宗廟、山川,這種牛叫做「騂且角」,角帶赤色。選好的牛專門養,祭祀時殺來上供,不作別的用途。
「子謂仲弓曰:犁牛之子,騂且角,」
仲弓是冉雍的字,本篇第一章說:「雍也可使南面」,仲弓為冉雍之字,他的父親是何許人不知道,考證不出來。有人說,是冉伯牛的兒子。史記稱仲弓父為賤人,並未說出不好的原因。
「雜文之訓始於揚雄,高誘解淮南」。揚雄幫助王莽,王莽滅亡而從閣樓墜死,這是白讀書了,揚雄為什麼要保篡位的王莽?為什麼要跟他交為朋友?從揚雄開始訓「犁」牛是雜色牛,不是耕牛的意義。騂是紅色,是雜色毛的牛。從高誘、王肅到民國都是用這種說法,以犁牛為雜毛牛。
孔子家語說仲弓是伯牛的族人,並未說是他的兒子,而是他父親所幹的行業低賤,也沒有說出原故。一般人都誤以為是冉伯牛的兒子,以為得惡疾就是賤人,這不可我假理想,麻瘋病人難道都是賤人?
讀書之難,於此可見,史記,高誘都是有名的人,尚且如是,在此可知一斑。
仲弓為冉伯牛的族人,出自家語,並不是說冉伯牛是他的父親,沒有證據而說,不可為憑,這是一點。「犁牛」就是指耕地的牛,唐以前解釋為雜色毛的牛,這是揚雄的說法,這是第二點。依家語,冉伯牛不是仲弓的父親,我們根據家語。或許有人以為家語也靠不住,但是也可以只說仲弓,不必考據他的父親是誰。
「雖欲勿用,山川其舍諸?」
後儒解釋說,孔子對仲弓說:「犁牛之子騂且角」孔子的比方是贊美仲弓,如何贊美法?你雖然好,可惜你的父親不好,你像是紅色的牛,而你父親卻如雜毛牛,所以不好。雜毛牛生下紅色的好牛,專作犧牲的牛,你可以供天、供太廟。就是天地、太廟不采取(祭孔的牛死後可以投生為秀才),「山川其舍諸」,可是這第三層的山川也得有你,你還是有用處。
以上的說法都是胡說八道。
假設冉伯牛為仲弓的父親,伯牛長惡疾,也不是賤人,誰不長病?比喻為雜毛牛一樣不對。
「子謂仲弓曰」,孔子對著仲弓罵他的父親,孔子是懂禮的人,有這個道理嗎?普通人稱人的父母為令尊令堂,何況是聖人孔子?而且孔門四科顏淵、閔子騫、仲弓、冉伯牛,都是德性科中的賢者,如何可以說是賤人?難道顏淵、閔子騫有德性的都是賤人?
犁牛其實不當雜毛牛說,從前耕地的牛,不做犧牛,犧牛有一定的形式,才夠得上。
這一章是孔子與仲弓談話,不是以犁牛比喻冉伯牛,騂且角比喻仲弓。有人說,仲弓當時為季氏宰,「雍也可使南面」從政都說是南面。當領導者必須廣求人才,這一點必須用心致意。孔子無常師,有一技之長就以他為師,三字經云:「昔仲尼,師項橐。」項橐是兒童,孔子也向他學習,孔子「三人行必有我師焉」必也擇其善者而從之,其不善者而改之。好的是師,不好的也是師。
你們必須虛心,不論當那種頭頭,必須會用人,能用一人,就能用十人、百人,一人用不了,如何能用十人、百人?有些人是他自己有能力,別人替代就不如他。桀紂都能,卻無用,有用的人是垂拱而治。從前縣宰稱為「知縣」,府叫「知府」,知一縣知一府的事情,才能辦政治。雖然不須事必親躬、運籌惟幄,但是精神必須全都籠罩,這是智慧問題。用人必須選賢,不能因他的父親不好,而不用他的兒子。舜的父親瞽叟,不幹好事,目連尊者的母親墮入餓鬼道,但是不妨礙舜的大賢、目連尊者的神通第一,所以必須「立賢無方」。
參考集釋(別解)的論語稽,可以知道更詳細。
六、子曰:回也,其心三月不違仁,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。
「子曰:回也,其心三月不違仁,」
顏回的心裡三個月不違背仁,這是宋儒的說法。其餘的弟子或某一日,或某一月來一次。「不違」與「來一次」不一樣,來一次是原來沒有,偶而來一次,偶而發生一次。不違是原來有,偶而違背。
「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。」
集解:「餘人暫有至仁時,惟回移時而不變」。其餘的人暫時有到仁的時候,惟有顏回是移時而不變。「移時」時是時節變了。一個月有兩個節氣,三個月有六個節氣為一時。一年分四時,日月的變化小,四時的變化大。禮記月令,五日為一候,人不覺,草木鳥獸先知,草木蟲鳥都有變化。好學近乎智,智是由讀書而來。四時變化,天地人跟著都變,心理血氣、飲食起居都有變化。顏回是時候變了,他仍然不變。這才是正確的講法,後來的多是錯的講法。
今人的說法,顏回的仁心三個月沒有變,其餘的弟子,一天、一個月就變了,那顏淵三個月以後如何?顏子只是三個月的仁心嗎?
東坡云:「夫子默而察之,閱三月之久」,要緊在「默而察之」,孔子經過三個月之久的默默觀察,顏子在造次顛沛,遇到得意或者不痛快,無一不是出於仁,不變樣,所以知道他是終身弗畔了。
吾的講法是:
「回也其心」,指顏回的心。「三月」,是孔子三個月的觀察。「不違仁」,觀察顏子三個月的結果,指顏子不違背仁。三個月以後呢?不再觀察了,若觀察四個月便說「四月不違仁」。雖然不再觀察,但是顏子往後能再不違仁嗎?三月不違仁那以後就可以不變了,為什麼?因為仁即是道,中庸云:「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,可離非道也」仁不可須臾離,能三月不離仁,顏子所以時時刻刻不離仁,是因為他三月須臾不離仁。顏回心不離道,道不離心,心即是道,道即是心,以後就可以「不即不離」,如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「空色不離」。
我們都是著像,心即是道,要你的心不離道,因為還沒有通達的原故,若不即就離道了。孔聖人早成佛得解脫,不在三十二相上,若以三十二相求如來,是人行邪道。「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,可離非道也」,孔子的境界是「心即是佛,佛即是心」,心不離佛,若離就不行。你們心中無佛,念佛要念茲在茲,不能淨念相繼是因為有我的原故。第七識有佛就無我,有我就無佛。憶佛是明記不忘,就是淨念相繼,這就是「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。」若是日月至焉而已矣,那便或即或離,你們要是「日月至焉而已矣」,那臨終時有把握淨念必定是「至」嗎?
三月是孔子觀察的時間,三月的成語,如穀梁傳有「三月無違」。又論語「子在齊聞韶,三月不知肉味」,這要如何說?杜工部有詩云:「烽火連三月」,尚書洪範把月當作「時」解(案:〈洪範〉:八,庶徵:曰雨,曰暘,曰燠,曰寒,曰風,曰時。五者來備,各以其敘,庶草蕃廡。)
聞韶是聞而專心盡心的學,所以是心不在焉,食而不知其味的意思。
七、季康子問:仲由可使從政也與?子曰:由也果,於從政乎何有?曰:賜也可使從政也與?曰:賜也達,於從政乎何有?曰:求也可使從政也與?曰:求也藝,於從政乎何有?
何有,皇疏引衛瓘云:「有餘力也」,吾不贊成。
「季康子問:仲由可使從政也與?子曰:由也果,於從政乎何有?」
「果」,仲由有決斷。又問別人。
「曰:賜也可使從政也與?曰:賜也達,於從政乎何有?」
「賜也達」,端木賜通達。
「曰:求也可使從政也與?曰:求也藝,於從政乎何有?」
又問冉求,「藝」冉求多才多藝。
「於從政乎何有」,這是活口氣,也不說有,也不說沒有,沒下肯定辭,所以季氏再問第二,第三,他們從政還有什麼問題嗎?你看他能從政就用,不能從政就不用,若是你看有問題就不用,沒問題就可以用。
孔子沒有下決定辭,因為對方是季康子,季康子三家把持魯政。下一章是季氏找閔子騫,子騫也不幹,可以證明。
「何有」,意思是說他有什麼問題嗎?是反問語氣。這是老師說自己子弟的分寸。
八、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。閔子騫曰:善為我辭焉,如有復我者,則吾必在汶上矣。
「費」字,吾昔讀「ㄇˋㄧ」,也不知是什麼人教讀這個音,這是依朱子的注解:「費,音秘」。但是吾為山東人,費在山東,我們都是讀「ㄈˋㄟ」。費在清代的區域屬於魯東,與蘭陵同為一個區域,是否就是從前的費,這就不可知了。大汶河屬於泰安,費應在大汶河的西邊,而今在東,今昔有變化,我們可以不管。我們學論語,一是注重學其中的義理,不在考據。二是文以載道,道在文中,所以必得每一個字句,都要求明白,若不懂文字,如何懂道?不知外而能知內的,沒有這種人。
編論語的時候,同類的歸為一類,一章說一件事,宋儒也有把兩章合為一章的情形,開啟胡適大膽假設的端倪,最糟的是篡改大學。你們不可以學這種作風,這是國家不祥的徵兆。
上一章是季氏問孔子的三位弟子,孔子都不答覆,孔子只答說某人有某個長處,至於能不能從政,我不明白,孔子何嘗不知,只是不願意多事而已。孔子門下,人才濟濟,找人才,捨孔門何處有人才?
「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。」
這一章是季氏找閔子騫做費邑的宰官,本來是魯君作主的,這時卻是三家作主,魯君不能作主。
從前是按照封建制度,到了春秋不能用了。季氏與魯君很親近,就為魯君作主,法律改了,制度也改了,三家在魯是三大害。因周公功勞很大,成王封魯用天子的禮樂祭周公,這是錯誤的,伯禽接受了,孔子很不以為然。法律講權,權與名譽不能隨便給人,所以說:「必也正名乎」,「名不正則言不順」,「言不順則事不成」,譬如隨便將總統的衣服,送給吾穿,在街上走,那人民對吾要如何看待?吾又當如何自稱?凡事整齊就是治,你們求往生,念佛必須合乎規矩,如果你們的生活起居都不整齊,如何往生?從前的商家「事忙先上帳」、「動物歸原」,商人尚且如此,我們讀書人卻不如商人。伯禽被強迫以天子禮祭周公,這還可以說得過去,魯國的太廟可以用天子禮,伯禽他一家人可以,庶子不行,因為長子為主。孟仲季三家,是庻支,也用天子禮樂,祭他們的家廟,又祭泰山,孔子說﹕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?正神不會享用邪人的供養。
季氏為什麼要找閔子騫?諸侯封給大夫土地,費邑是季康子的采邑。孔子不做書呆子,當上魯司寇,三個月大治,那時三家還安隱。孔子誅少正卯,少正卯是有名的人,孔子當司寇一做主就誅少正卯,連孔子的弟子也不以為然,孔子細數他有五條罪所以誅少正卯。讀書必須推情忖理,假使換成吾也是如此,治亂國必得如此。孔子這一刀就鎮住三家,不敢胡鬥,魯國大治。但是天命難違,齊國進贈女樂給魯君,孔子便離開魯國。
孔子當魯司寇時,閔子騫曾為費宰,孔子走後,閔子騫也不做了,他是為了老師而做,後來孔子回到魯國已經是十五、六年後了。這是一種說法。上樑不正下樑歪,季康子背叛國君,費宰也常背叛季氏,如公山弗擾以費叛,費地收的錢財季氏控制不住,所以想拉閔子騫去當費宰,便找了一個介紹人去跟閔子騫說。
「閔子騫曰:善為我辭焉,如有復我者,則吾必在汶上矣。」
「善爲我辭」,是對介紹者說。閔子騫說,你要善巧方便為我向季氏辭謝。「復」有二說,一說是閔子騫曾為費宰,今日再要我做。這個說法嚕囌。另一種說法,第二次再來邀約我。按這一章經文,這樣講,理順文順,人情順,可采取這種說法。若再來約我。汶河的東北為齊國,汶河的西南為魯國,「上」是到河的陽,我就在河的北邊了,意思是到齊國。
這一章有什麼意義?歷來注解者以為仲由、冉求都曾做季氏宰,孔子也曾在季氏處為官,所以有種種多事的說法。褒獎閔子騫可以,不可因此而貶損他。
現今的太保太妹,不是他本人壞,而是教育問題,青年子弟大不幸。想到這裡,換個悲心,心就平和了,對壞人也可以作如是觀。
集釋引四書恆解說:「此章閔子之不為者,費宰耳。費為季氏私邑,家臣屢叛,欲以閔子騫強其私家,故力辭之。」
你們要學這一章書,這一章很要緊,如今在公家辦事,家裡必須生活所以去做事,起初做小職員,漸漸有權了,若遇到好長官,守規矩,錢少也可以做。若是長官舞弊,但是長官自己一人不能做,若不跟他合作便幹不長,這時辭職也可以。挨餓,只是被人說貧窮而已,若是舞弊就會受行政處分,被判罪,褫奪公權,那是大羞辱。人不知羞恥便是禽獸。像孔門子孫若是貪污舞弊,一生就完了,他的子孫最終也不能進入孔林。祿是天命所賦,不必憂愁。
九、伯牛有疾,子問之,自牖執其手。曰:亡之,命矣夫!斯人也而有斯疾也,斯人也而有斯疾也。
此書內容本來簡單,因有一人說錯話,便有人出來反駁,再來必定有坦護的人,故愈來愈複雜。看書時也須複雜,講時采取的則須簡單。
「伯牛有疾,子問之。」
此章用意簡單,伯牛有人以為是仲弓之父,身有惡疾,很壞,根據的就是這一章。其實長病不算賤人,仲弓、伯牛都在德性科,如何說是賤人?生什麼病?不須注疏,有人說是厲,有說是癩,有說是熱病,諸般說法不一,其實可以不必考據,伯牛有病不是好的病就可以了。
老師去看病,師生之誼,應該如此。從前蓋屋各處都有一定的規矩,多是坐北朝南。牖,可當窗講。宋儒以為坐北朝南,南方的牖,但是出自何書,不可考據。孔子見他的學生,病人在北牆,因為長癩,怕傳染,不使孔子進入,孔子在窗外。做官為南面,不可使做官人朝北,故床設在北,使孔子可以南面,以君禮待師。此說,書中並沒有,全是造謠。若以此君禮對待孔子,孔子不知禮嗎?孔子決不亂接受人的禮,這是毀謗聖人。
「曰:亡之,命矣夫!」
「亡之」,亡讀「無」,是正讀。亡之,沒有致此疾的原因。或說是道,此人沒有得此病的道理。伯牛得此病,是何原故?天命如此,無可如何。這樣的人,不應得此病,竟有這樣的病。
另讀「ㄨˊㄤ」,喪也。病情甚為嚴重,所以執持伯牛的手說:你要喪亡了。但是此說不近人情,未有對著病人說「喪之」的道理,想說也須避開病人。
「斯人也而有斯疾也,斯人也而有斯疾也。」
有道德的人而得惡疾,這樣的好人,怎麼會得這樣的壞病。不關伯牛的事,與公冶長雖在縲絏之中非其罪也,都是天命。堯舜是聖人,他的兒子不肖,孔子老年喪子,喪顏子,都是命。諸葛武侯知其不可而為之,也是天命。儒家世間法就如此說,若佛家則說是多生多劫的罪業,這時成熟了。今有喜好學佛而遭難的,那是重罪轉輕。壞人而升官發財,那是天厚其毒,加速他入地獄。孔子只說現在這一世。天命,天有天的道理。出世法若開佛店,命該有財,今卻以不合正道來造業,那是三世冤。
人不知命,無以為君子,故須樂天知命,但須盡人事才聽天命。中庸說:「能盡其性,則能盡人之性;能盡人之性,則能盡物之性「,率性就是盡性,依佛法而言,斷見思是小盡性,斷塵沙是中等盡性,斷根本無明才是真盡性。性盡方能安命,安貧樂道,知道則貧富兩忘,不在乎了。孔子說此,料想伯牛也懂,可以不怨天尤人,因為伯牛也知天命。
我們不是伯牛,未盡人事,未盡性,而說聽天命,可以嗎?人事者,孝弟忠信禮義廉恥,做到了嗎?這八字吾一字都沒做完全,你們做到與否吾不知。人事還不行,卻要盡性,吾斷惑了嗎?吾未斷見思,根本不知根本無明,三細六粗,吾只說名詞,沒能體驗出。未盡人事,未盡性,如何說聽天命?吾等自造,天作孽猶可為,心變就改命,自造孽不可為,自己不幹好事,不修身,而說天命,不是怨天嗎?不是誣賴天嗎?這是自暴自棄。
十、子曰:賢哉!回也。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,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。賢哉!回也。
雍也篇多是對孔子弟子行為狀況而談,一章一事,相似而連編,若以為全有連帶關係便錯了。這本書原來好讀,因為多注解所以受干擾,「群言擾亂,折衷於夫子」孔子之後,無人能折衷了。
吾講前的交待語、最後的斷語很重要,並不是吾個人的話,而是吾看了之後而說,因為明、清科場采朱注,講學則不一定。昔日吾講論語使你們注重人情事故、世間法,十六年前還可以,十六年後的文學程度跌落到極處了。萬法無常,盛極必衰,衰極必盛,今日文字程度跌落,你們還須注重文字,例如本週三的華嚴,「增上德慧」的增上,原來有才能說「增上」。從前人對五子多半有涉獵,所以莊子、荀子人們多數知道,你們今後必須懂文理。
孔子那時代為籀文,大篆的「己」「已」「巳」相差很少,容易有錯簡,若同一字做二種寫法,就變樣了,那是藝術,人卻以為兩個字。又如草書中的「之」「去」,同一寫法,所謂「長短分之去」。
「子曰:賢哉!回也,」
孔子說,賢哉回也!賢在何處,下三句為顏淵的行為,第四句是說他行為的心思,又一轉,末句再收回,會起來。文章千變萬化,這種文章很難學,用心也能學。
老師說他賢就不容易了,為什麼賢呢?人們都說顏淵窮,其實比今人富,今人比他窮,卻極享受,又不安分,不滿而發牢騷,不幹好事,害社會。顏回如何好,我們不知,看看今人,與他比較,便知他的賢了。顏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,但是今昔的畝數不同,有二百四十為一畝,有四百餘、有六百餘為一畝,周時若干為一畝不知道。總之,五十畝一家人吃不太充足,如何知道?顏子有父母,若是充足何必「一簞食」?同一省分所吃的也不一定。
「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,」
「一簞食」簞,竹筐,所食為乾食,以竹筐盛著。「一瓢飲」飲水用瓢,顏淵的飲食就如此。住「在陋巷」陋巷在曲阜裡,聖公府東,極破爛,在陋巷絕不能蓋洋樓。
「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。賢哉!回也。」
飲、食、住勉強支持,這種情形,今日之下的人就很憂愁,今人以為人生百年而已,要享受,若不享受就來了憂愁,一享受便無所不為。孔子在陳絕糧,子路慍見說:「君子亦有窮乎?」子曰:君子原來就窮,無富裕,小人窮便泛濫行為了。因為君子有君子的道理,什麼道理?這一章所注都不對。一般普通人都受不了,顏回不改其樂,顏子原來就樂,向來就窮,多少年還是窮,依然樂,仍不改其樂,故說「賢也」。
顏淵所樂為何?他已得道,他所樂者道。子貢問:貧而無諂,富而無驕何如?凡夫都這樣,一富就驕傲,一貧便羨慕人、諂蝞人,孔子說:「可也,未若貧而樂,富而好禮者也。」窮而樂,有所得故樂,人都不願貧,他別有所得,樂於道。顏子得道故樂,注解的人未得道而知道,沒有這回事。夫子之性與天道,他知道嗎?孔子知道也不能說,說了也不懂。
顏子所得的道,你們不知,你們學佛,三藏經典不太明白,禪淨密律,除淨土外其餘都不懂。淨土,你們懂多少?不能與吾談,你們若能答復吾有關淨土的問題,就決定往生,你們能夠嗎?你若真信,便得法樂,就可以「朝聞道,夕死可矣」。修淨土法門,要信願行,有一分信就有一分樂,若不信便無樂可言,縱使給他千金的財寶,也不快樂,只是造罪而已。
此段絕不能注,因為必得與顏子的境界相同,纔能知道顏子的境界,也才能注解。參考集釋的(餘論),周茂叔所說那一段很好,(發明)楊慎說的一段也好,其餘的注子,就不可以了。
十一、冉求曰:非不悅子之道。子曰:力不足者,中道而廢,今汝畫。
注解,少說為妙,多說就出毛病。例如對于宰我、冉求與冉伯牛,都是注子出毛病。
「冉求曰:非不悅子之道。」
由這章經文可知孔子要冉求往前進。冉求說:不是不喜悅老師的道,而是力量不足的原故。
「子曰:力不足者,中道而廢,今汝畫。」
孔子說:力量不足是走到半路,走不動而廢了
畫,止也,止於一個界限不往前走,你現今是到某一界限就停止,不往前進了。
孔子自己的行為以「志於道,據於德,依於仁,游於藝」為目標,立志就在大道上,孔子的道是什麼?不是指事情,若指某一事情那冉求便不好學了,就會像現今逃學的學生。孔子說:「求也藝」,周公多才多藝,冉求是有大才的人,周公夠得上是多藝了,可見冉求是多藝的大才,不是不肯學。
道,子貢舉不出來,顏子也沒有說。對子貢,孔子鼓勵他往道上走,孔子知道子貢對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,但是他一定知道性與天道。孔子的高材生,孔子都鼓勵他們往前進,往道上學,但是博學多藝的人對道都會減少,這是人之常情。其實只要道精,那其餘的藝就學得會。冉求在政事、文學都是好手,所以他說,不是不往道上走,是我的力量不行,到此就可以了。有注解說,前一章說顏子好,冉求自以為比不上顏子。不必這樣胡推,不可節外生枝,生枝就生毛病。
藝夠得上,仁還不行,有了仁,就可以談德,有德就可以談道。
孔子說,你的力量不是不足,你很有能力,而是你學的藝使你不進,這是好話,鼓勵他往道前進。
十二、子謂子夏曰:女為君子儒,無為小人儒。
「子謂子夏曰:女為君子儒,無為小人儒。」
孔門文學大哲,有子游、子夏,懂文學,對道差一點,所以孔子說:「汝為君子儒,無為小人儒」。
儒,有人說是:濡也,長久薰習使它不斷。另一種解釋為「人需」,人所需要之事。不必如此解釋,解釋為讀書懂修齊治平就可以了。
原來讀書就是要懂理有修養,都是君子,為什麼說是小人?
集釋的別解引群經平議:「以人品分君子小人,則君子有儒,小人無儒矣。非古義也。君子儒小人儒,疑當時有此名目,所謂小人儒者,猶云『先進於禮樂,野人也』。所謂君子儒者,猶云『後進於禮樂君子也』。古人之辭,凡都邑之士謂之君子。」
但是這個說法仍然不妥當。
佛家有大乘、小乘的差別,讀書有人專為功名,有人不為名利,「閉門讀書多歲月」是小人儒。孔子是周遊列國,道不行,唯恐時久而忘,所以著書。天將以夫子為木鐸,傳於後世,不同於小人儒。
君子儒是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,與眾生有利益。小人儒只是正心、修身。因為子夏在文學科中,孔子的學說著作,子夏幫助很多,所以鼓勵他再進於道。
你們學佛學大乘,就是儒家的「仁」,所以釋尊譯為「能仁」。你們一舉一動,要為大家,要為公不為私,這樣就沒有錯學了。三草二木一菩提,吾等還不夠小草,聲緣才是中草,「草木之人」這句話出自佛經。我們是無所立,有如浮萍,隨風飄蕩。
十三、子游為武城宰。子曰:女得人焉爾乎?有,澹臺滅者,行不由徑,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也。
能並列在論語的弟子,都是孔子一時的高足。
「子游為武城宰。」
「武城」不必考據。山東現今有武城,古今地理多變,不可確定周代的武城在那裡。
「子曰:女得人焉爾乎?」
「焉爾乎」,古時有作「焉爾乎哉」,這一句虛辭很多,眾說紛紜。「爾」又有人作「耳」,也是改來改去。今吾採取宋以前的講法。若去掉「哉」字,很難講。「乎」字,是問辭,還可以講得通。
從前沒有標點符號,也不願意用,因為雖然懂標點,不懂文理也不行。
這一章「爾」,宜作「爾」,不作「耳」,阮雲臺先生說:「焉爾猶『於此』也」,此者,此武城也。意思是:就在這裡。你在武城這裡得到人才了嗎?
「有,」
「有」,就必須一逗,因為對老師必須先答應「有」。若連著下文讀,答得太粗浮。句法就當如此。
人說話有四聲,北方人沒有入聲字,大江以南的入聲字比較多,但是上聲字不行。北方人讀入聲字,南方人讀上聲字都讀平聲,但是都不可以去掉。現今新編的詩韻,編者是無知妄作的人,不懂反切字。漢唐宋韻都有不同,上溯到詩經也都不同。宋代的平水韻,學問就多了,讀唐詩可以用平水韻的詩韻。首句不入韻,同音也都在同音上。外行萬萬不可無知妄作。
「澹臺滅者,行不由徑,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也。」
你做武城宰,在此得什麼人才呢?子游答,有。這位人才有什麼事?一是「行不由徑」,再者是沒公事不曾到我這個地處。澹臺滅明為子游的同學。
從前種地以外的為路,從前滅人國家,改他的文字,改他的路。井田有九塊地,八家各自有井田的一塊地,共同耕種井中的一塊地,井田以外有小道,叫溝洫,是小徑。平常不許人走徑路,從前走徑路的人,多是不規矩當賊的人。周代時,「行不由徑」這個規矩已守不住了,而澹臺滅明還不走小徑。
人要由小處看大處,小善不為,大善也不為,小惡為之,大惡也會為之,所以劉備說:「勿以善小而不為,勿以惡小而為之」。吾希望你們守規矩,不可不服從警察。你們要記住「勿以善小而不為,勿以惡小而為之」,能這樣,往生就有把握。學「動物歸原」,做人井井有條。
澹臺滅明是子游同學,同學作官,常去同學那裡,那是去托人情,澹臺滅明不會如此。從前有舉辦鄉射、鄉飲酒等公事才去,辦完公事便走。你作你的官,我不與你來往,現今還有這樣的人,只是很少了。
十四、子曰:孟之反不伐,奔而殿,將入門,策其馬曰,非敢後也,馬不進也。
雍也篇說的事情極簡單,對某弟子說幾句話,言語扼要簡單,不須考據。現今講論語注重品性、文學,自從接受洋文學之後,中國人不懂中國文字。自法學興起,法律名詞變成新名詞,如法人、自然人,這還可以,另外有非中非西,不倫不類者。這門課程可以不注重文學,只注重品性,反身錄講的就是如此。讀書不注重文字,在求道,因為從前人都懂文字,清代的文字直追漢代,可與唐朝抗衡,出的人物也多,反身錄倡重德性、道術,極對。
今吾在學校教書無興趣,講普通文字聽不懂,文字低落到極處了。如今提倡白話注解,背白話注解,這要了命。吾今除注重你們的品性外,還必須注重文字,因為你們學佛,國家還沒下令改佛經,學佛者卻妄改佛經,不懂中國文字,能翻譯佛經嗎?吾二十幾歲時,想說吾來翻譯佛經必定好,而今大大後悔,改名叫「不通」,一字也不會講。你看華嚴疏鈔,若能看出段落,吾拜你為師。中央日報刊載:法統、道統、心統,法統者依船山說是帝王之統,吾不以為然,吾受孟子影響。民為重,社稷次之,君為輕,君如堯舜便好,否則百姓倒楣,故法統吾不贊成。道統,皇帝也服從道統,自古君主必讀書,否則不能存在。心統是佛法,法統、道統都由心統所造,萬法唯心,法統、道統都不離心。十年內必有大變化,先看三年後,不必我們反攻大陸,大陸一旦控制不住,民不怕死就完了。
「子曰:孟之反不伐,奔而殿」
周家車戰,以馬拉車,何以說是騎馬?注解說,周朝不騎馬,有何證據?周騎馬,這一章書就是證據。
齊魯交戰,齊發兵侵魯,三家有權卻不出兵。這時冉求在季氏家,冉求、樊遲再三要求,季氏勉強出兵,由這二人領兵大敗齊軍右翼。孟之反在左翼(不一定),打敗戰。注書者說,執干戈以衛社稷,本是應該做的事,「夫子恐二子以有功自足,故亟稱孟之反以進二子」,孔子恐怕二人誇功,故舉孟之反壓服冉求、樊遲。這種說法的大毛病在揣測人,不可未見事實而妄加懷疑人。這一點必須學,不要以志向空洞揣測人,對自己不好,這是疑心。
單就這件事說就可以了,孟之反不誇耀自己。奔,打敗逃回來。殿,打敗回來殿後。出兵時,勇敢者在前為先鋒,退時最勇敢者殿後,在後最倒楣的原故。
「將入門,」
他在後面斷後,到魯國城門,已經保險安全了,大家看他遲遲在後,很敬仰他,必定有人贊揚孟之反。
「策其馬曰,非敢後也,馬不進也。」
孟之反打馬說,不是我有勇氣,馬不好,不肯走,我未必有這膽量敢在後頭,馬不行不肯往前走。
今人反過來,多是無恥之徒,亡國之家。你們要學不伐,埋頭苦幹,學古之學者為己,學成後往外做。今之學者為人,在乎要人知道,往外鼓吹。
十五、子曰:不有祝鮀之佞,而有宋朝之美,難乎免於今之世矣。
「子曰:不有祝鮀之佞,而有宋朝之美,」
魯衞之政,兄弟也。這時孔子在衛國。祝鮀佞口,佞的意思有好有壞,這一章是壞的一面。宋朝是美男子。祝鮀得到衛靈公的寵信。
靈是諡號,諡號藏有意義,有的諡名雖好卻含有譏制。依《諡法考》,有本來就是好的諡號如「文正」、「文忠」,例如曾文正,文官加上「文」字,武官加上「武」字,戚繼光諡「武毅」。要有「忠」、「正」的諡號很難。而明說惡諡的,例如周幽王、周厲王,夏桀、殷紂。還有些皇帝是未亡國而敗壞國家的,例如周靈王、衛靈公、漢靈帝都不好,所以前出師表說:「先帝在時,每與臣論此事,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。」諡號曰靈,是暗中譏刺。諡為靈的,都不好。
衛靈公很愛祝鮀,祝鮀會說話,宋朝很美,衛靈公寵信祝鮀,宋朝受寵於南子。南子無所不為,衛靈公也是無所不為。可是衛靈公卻沒有亡國。
孔子說這個話很幽默,人要是沒有祝鮀的佞口。
「而」,因又之辭,如學而時習之。而字諸說紛紜,事實上沒什麼麻煩,當「與」、「及」說也可以,當作介繫辭也可。
「難乎免於今之世矣。」
人又無美貌,可悲啊!「難乎免於今之世矣」,在現今的世間不免。孔子沒有說出不免什麼事,不免升官發財嗎?不免於受害嗎?這是孔子的幽默,在這個社會立不住,這是譏笑衛國不重賢人。
中庸說:「敬大臣也,體群臣也」,國君對大臣要恭敬,群臣是大臣以下,要體恤。「尊賢則不惑」,否則人家不會為你幹得久的,如劉備的禮遇諸葛亮,三顧茅廬,文王禮請姜尚,商湯恭請伊尹,做國君很難,必須體恤群臣。為臣也不容易,各有各的困難。為君難,要想如何使百姓好。為臣也不容易,必須使國君成為堯舜,使部下都能各安其位,教百姓守本分,使百姓得恩澤,這不容易。這是有良心的君臣才會感到如此難,若沒有良心那做什麼都容易。
有良心的君與臣,如何覺得難呢?中庸說:「力行近乎仁」。如何力行呢?樊遲問仁,孔子答「先難而後獲」,這就是力行。例如明代的來知德注解《易經》,自己困學三十年,有所得而後廣為流通,來知德就是「先難而後獲」,獲得心得後便贈與大眾,這就是仁。又例如學佛,修淨土,要自行化他,不只自行往生就完了,必須「帶業往生,乘願再來」,這是連著的兩句,注重乘願再來,就是有仁德。
十六、子曰:誰能出不由戶,何莫由斯道也?
「子曰:誰能出不由戶,」
古代的建築多是坐北朝南,所以若有人是邪建,就叫做:邪街、邪巷、邪橋等,馬路邪的就叫邪馬路。孔子說:「觀過而知其仁」,凡事必須都要正。例如一間屋子有三間房,一明二暗為三間,中間是明的為堂,兩邊暗的為室,所以說「登堂入室」。正中的門有兩扇,門沒有一扇的,「門」這個字就是兩扇的意思,而室多是一扇,叫「戶」。誰能出不由戶,人們多住在室裡,稱為「寢室」,住在裡間,出入必得經過戶。
誰能出不由戶,什麼人能夠不從戶出來呢?這一句是詩中的「興」,先做個比喻的辭,然後才是正義。
「何莫由斯道也?」
「何莫由斯道也」,做什麼事情可以不由道上走呢?
道含有兩種意義,人有人道,天有天道,天道不懂還可以,所謂「可以」者是不滿意的言辭,還沒有什麼大毛病。你是人,若不懂人道,就糟了。道是根本,佛家說是心,心為主,心變萬法,百變不離宗,隨緣不變。隨緣,要懂人道,心便是人,人就要成人,若不懂三綱五常就不懂得人道,不算是人。人如果不懂天道就不能生天,上帝接人去生天,沒有這回事,全在自己。學佛修淨土都可以往生嗎?心是主統,你們修淨土不懂淨土的道理,佛法有五乘說法,都是人道成佛,學了人就保險可以往生。你們學論語,人道站得住,雖不守五戒也隱含有五戒了。若不學佛,只懂人道,人道多麼好,死後只是再為人,不過是草木之人而已。草有大中小,草人連木人也談不上,若懂人道,便是小草,若不懂人道,就不夠上小草。所以心中無道,草也夠不上,就不夠人格。夠了人格,只許往上走,不許往下走,人道能學天道這也很好,四禪天高於六欲天。但是若不懂佛道,即使升到無色界天,還是必須墮下來,所以升天也不中用。
十七、子曰:質勝文則野,文勝質則史。文質彬彬,然後君子。
孔子到此世間來,其實為了度眾生,所謂「天將以夫子為木鐸」,而且「先難而後獲」,在陳絕糧,從者莫能行,都爬不起來,子路心裡氣不平,說:「君子亦有窮乎?」以為天沒有睜眼。仁者要先難而後獲,若是順順當當的過去就不會成功。佛也是先難而後獲,八相成道最後魔過來擾亂。釋迦族遭到琉璃王滅掉,佛也是遭到很多苦。全球以中國的文化為第一,有人說佛法在中國生的,例如文殊在五臺山,這種恭維,佛不接受。
孔子說:「天之未喪斯文,匡人其如予何?」又說:「桓魋其如予何?」文化在孔子身上,要孔子發揚光大。為什麼要翻譯為「釋迦文佛」?這是意譯,不是音譯,孔子有文章,釋尊也有文章,經典若沒有文字能夠翻譯嗎?在印度,文字都能念,可以配上音樂,更何況是偈子。曹子建才高八斗,編「漁山梵唱」現今已經失傳,佛家的唱讚很特別,與崑腔不一樣,字句音韻極好,若是沒有文字能夠如此嗎?佛經有華嚴字母,不能沒有文字,文可以載道。論語也是文以載道,孔子若不是佛菩薩轉世,沒有這種境界。
文中有一種文不好,歷史的文章不好,漸漸壞了,為什麼?三傳、史記都是史書,自司馬遷的史記以後就有不平之氣,有氣便有好惡之心,有牢騷就不能得其正。東周的董狐敢直書「趙盾弒其君」,這是正直的史筆,趙盾雖然不是親自弒君,但趙盾是一國的主持者,國家在你手中,你不去消滅弒君的人,而弒君者又是你家的人,這就是你趙盾有意弒君。從前的史書不讓君王看,後來就不敢保險了。如今的報紙更亂,受誰補助就幫誰說話。吾不如此,也不拿錢也不幫誰,只說公道話,何等自在!韓昌黎說,拿史筆者,好死的人不多,有相當的報應。
「子曰:質勝文則野,」
孔子是文人中的第一人,他預先說。孔子說:「質勝文則野」,質,本質,不須染色,沒有文采。質勝則卑野,不足觀,但不是野蠻。
「文勝質則史。」
文勝質則史,皇侃說是造謠生事,文詞過於事實,過質就跟史書一樣,過於用字措辭,比如說好的就多加幾層,壞的也多說幾層,失去真言語。史書必須真實,吾在編纂莒志的序,有說言語要記實,縣志、省志必須說實話,含蓄點可以。史書必須直筆說實話,可以較為含蓄,但是若不說實話,如何叫人聽?但必須說實話,你們萬萬不可以個人的好惡、情感亂寫文章,張獻之祭文昌帝祭文:「汝姓張,我姓張,咱連宗,尚饗」,痛快。幹什麼事必須直言,但不可過火,不可以個人好惡亂寫。如今的報紙刊登壞事佔多數,好事佔少數,因為不熱鬧,人不願意看,都是教人學壞。
「文質彬彬,然後君子。」
「文質彬彬」,文與質必須交融,空即是色,色即是空,空色要和起來。彬彬是融合的樣子,說話做事一切都很文雅,可是說的話句句落實,不能違背「信」字,不能過分,這就好了。言語必須文雅,但不過分,句句落實。「然後君子」,如此可以算是君子。
十八、子曰:人之生也直,罔之生也幸而免。
這一章經文有兩個「生」字,有人說起首的「生」為下生,其次的「生」為生活的生。這是咬文嚼字,文勝質則史,這就是綺語。例如元朝的文章,不必看,寫的一大篇,找不出三五個字是實話,用不著如此。
「子曰:人之生也直,」
人在社會上生存,要什麼條件?直也。孔子講直,正直無私,以德報德,以直報怨,無怨無恨,沒有戀戀愛著的心,公公正正,中正依理,應該如何辦就如何辦。例如正直的人做法官,人給錢他不會要,不會因為給錢而贏了官司,讓窮毛輸了官司。有些人是看人給錢又有理,硬是叫他輸,這便是矯枉過正。有些是人沒錢沒理,卻故意叫他贏,這也不直。
直必須一點希求企圖的心都沒有,這不容易,但這是生存之道,佛家講直心是道場,道場指心,心是直就成功了。
「罔之生也幸而免。」
罔,曲折,人若喜好曲折,也能在社會上生存,例如祝鮀的佞口,但是蘇秦、張儀佞口卻不得好死。若不直而能全始全終的,那是倖而免,僥倖免遭惡的報應。這是依世間法,只可說到這裡。若依佛家說,脫得了花報,脫不了果報,曲曲折折的壞種子,在八識田中,一定投胎變為畜生。
劉氏正義:「直者,誠也。誠者內不自以欺,外不以欺人。......人能存誠,則行主忠信,而天且助順,人且助信,故能生也。若夫罔者,專務自欺以欺人,所謂自作孽不可活者,非有上罰,必有天殃,其能免此者,幸爾。」
十九、子曰: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樂之者。
論語一書若沒有錯字,沒有考據,沒有爭論,就比較好講。你們從論語要學行為,學文字,不必穿鑿附會。
知、好、樂三者,這一章講學問的事,其餘的事可以類推,不必多說。有人說:好是「好道」,研究的道理也有很多類,這樣說不究盡,可以類推,不可穿鑿。
「子曰: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」
對於學問,有人是為求知的,因為不知道而求知道,有這一種人物。還有一種人對事情漠不關心,重要的事或者與你有關係的事才問,但是那一件事與你沒有關係?衣食住有關係嗎?還有很多事都有關係。今人的毛病,即使與你有關係也漠不關心。事實上現在沒有關係,未來就有關係了,人們卻一切事馬虎。不關心就不肯求知,模模糊糊。
有一類人為求知而學,所謂「人莫不飲食也,鮮能知味也」,想求知就不錯了。從前女子一定會做菜,今人就不一定會了,你會切肉嗎?實事上切肉必須內行。人生必須的事,都要去求知,能求知就已經比不知者強多了。
但是知是知道了,卻「不知其所以然矣」,然,是知道這件事該怎麼辦,隨喜或者可以,要獨立就不行了,這是因為雖然知道卻不知其然。
「好之者不如樂之者。」
「好之者」,好與知不同,沒有見到這個事,只是聽到這回事就喜好,那必然往這裡求。若是見聞以後才願意幹,是已知其然,但是其中有什麼好處還說不上來。
「樂之者」,對這件事歡喜、高興。為什麼能夠如此高興?因為有了興趣。為什麼有興趣?因為知其所以然。做一件事只要有樂趣,就放不下。
你們學問不進步,就在不樂上。顏子好學,而且是貧而樂,樂便放不下。你們見人學問好,想要比人高,不能坐者不學,就想比別人高。對一件事情,有樂趣就放不下,所以全在「放不下」。
書也不好講,必須圓解,吾說「放不下」這並沒有圓解。佛家不是說要放下,這又如何講呢?圓解的人,一切都放得下,也是一切放不下。所謂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,這是一切放下。又說要「淨念相繼」,又說:「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」,這是放下?還是放不下?聖人只講原則,學者應當圓解。
俗話說:「整瓶不動,半瓶搖動」,學問不能一知半解,道聽塗說。人之患在好為人師,你們的學問太淺,說了害人。
漢宋儒者各有長短,你們知道其中的長短嗎?漢儒的長處在於按訓詁規矩注解,不妄作聰明。宋儒的短處就是漢儒的長處,宋儒也有長處,否則不能支持到今日。宋儒自己說他們的注子是「微言大義」,吾不贊成,但是明清的儒者為什麼也有贊成的?所謂微言大義,不能只看朱子的注,另外還有程明道、周濂溪、邵康節、王陽明的書,你們見過嗎?這些人的注子都沒有這個毛病,為什麼?因為他們有學佛。周濂溪起初是學佛,有佛門大師(案:即東林常總禪師)跟周濂溪說:「佛家如今興盛,不乏人才,你可以去弘揚儒家,以佛弘儒。」周濂溪是第一位以佛弘儒,到二程才貢高我僈,學佛卻不肯說佛。像「程門立雪」的典故,本來是出自禪祖二祖的故事,程頤採取來用,他白晝就寢,讓楊氏、游氏在門外立雪。本來是佛家的事,程頤卻自己倣效。若吾所辦的事,都是創舉。凡是人家辦過的,吾就不在後頭跟著。寧為雞前,不為牛後。好事吾不辦,壞事吾更不辦。
集解說:「學問知之者不如好之者篤,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深。」這一個「篤」、一個「深」字,很重要、很好,不必囉唆說其他的。
賭博的人明知是假,即使傾家蕩產仍要賭,明知被騙,是假的,仍要賭,樂此不疲。所以若能樂道,就不怕死了。這一點可以自己去悟。
二十、子曰:中人以上,可以語上也。中人以下,不可以語上也。
我們人分九品,上上者是聖人,這是生而知之者。這依世間法說不通,學佛便能知道,因為前生斷惑,乘願再來不迷了,今世接著再修行。
人一下生就不平等,分上、中、下等九品人。下下,其愚不可及也,一竅不通,但是物極必反,盛極必衰,所以孔子說:「唯上智與下愚不移」。研究易經,易經要學到一知半解大不容易,而一知半解的人更不信。佛家說三世,過去、未來人願意信,現前看得見的,反而不信。
「子曰: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,」
就求學、求道而言,其餘不必說,子貢說:「夫子之言性與天道,不可得而聞也」,中上之人才懂。見中等人要說中等話,若說上等法,中等人也不一定懂。初學佛的人一聽似明而不白,這是中等人。此時為他講佛法,必須講淺。但是諸法平等,什麼法為淺?人分九品,道也分九品,一種道就深淺不一,例如一碗茶中都不平等,上與下也不一樣。若碗裡所盛的為蜜,中邊皆甜。例如淨土宗,吾最怕講,為老太婆講念佛往生佛來接引,他懂得信與行就可以了。但是佛為什麼要來接?佛如何來?什麼時候來接?若依十六觀經,便不能為這等人講了,中人以上才可以語上。
吾看病,初上來時用輕藥,將要好時才用重藥,因為吾一上來看不準,所以用輕藥,所以好壞都無傷,將要好時用重藥,可以放膽用藥了。
「中人以下,不可以語上也。」
若為初學者講真如本性,你自己還不懂,如何能為他說?你會空才會講有。觀自在菩薩「照見五蘊皆空」,八地以後的菩薩才知道五蘊皆空,這「五蘊皆空」的境界,任你再怎麼善巧講,他也未必能如此認識。這種境界,只空不行,必須再說妙有。說者以為善巧方便,但是聽者的心理不一樣,所以說佛法最好講人容易懂的。因為中人以下,不可語上。
周濂溪、邵康節開啟宋儒的端倪,講性與天道,到後來的李二曲《反身錄》反對作文章,全都是講內功修德。周濂溪全講內功,宋儒講靜坐,要空心,一念不起,所以他講的微言大義有講得不錯的地方。但是周氏所開啟的理學,並沒有罵佛,二程開啟罵佛的端倪。程子說:「佛講得更有理,更不可信。」這個話怎能說得通?這是二程的說法。
儒家講「懲忿窒欲」,忿與欲就是貪瞋痴,無欲則剛,宋儒有修養的內功,漢儒的短處就在內功講得少。漢儒還有些人羼雜黃老之學,但是談不上修心,只重訓詁而已。宋儒把大學、中庸格外提出來,證明儒家也有內功,卻妄作聰明。宋儒說性與天道,那是說什麼人的性與天道?宋儒講誠,講毋不欺,這樣算誠嗎?
二十一、樊遲問知,子曰:務民之義,敬鬼神而遠之。問仁,曰:仁者先難而後獲,可謂仁矣。
這一章有爭議。
「樊遲問知,子曰:務民之義,」
樊遲問稼,問圃,孔子說:「吾不如老農,吾不如老圃」。這一章是問智,孔子答「務民之義」,劉氏正義說,義指十義,就是父慈、子孝、夫義、婦聽、兄良、弟弟、長惠、幼順、君仁、臣忠。
「敬鬼神而遠之。」
「敬鬼神而遠之」,這是指行禮。敬鬼神但不能近,近則褻瀆。
上文有說到「孟之反不伐」章,當時冉求為季氏宰,與齊國作戰,冉求與樊遲一起出來抵擋,當時的樊遲一定不是百姓,樊遲也同時為政,有職務,爲老百姓辦事情。
樊遲為政時,問孔子如何才是有智。孔子答復他必須「敬鬼神而遠之」,這並不是要人不敬鬼神。三代對于鬼神都很恭敬,雖然恭敬卻不能褻瀆,不是叫人侮慢鬼神。也不是像一般注解所說的要人「離遠一點」。祖先為鬼在太廟供奉,難道連太廟也不要了嗎?佛家也不皈依鬼神,只是尊敬鬼神而已。宋儒因噎廢食,唱高調,不說因果,以為只要行好事,不問前程,說的太高。孔子說,鬼神如在左右,如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。儒家講慎獨,自己一個人是獨,就必須謹慎,如同有十眼看著你,有十隻手指著你,嚴厲極了,所以說:「不愧衾影」,對得起自己的影子,睡時對得起衾被。這是對上智說,下愚的人不懂,所以佛家注重三根普被。
你們學佛,而儒家主張慎獨,你能不愧衾影嗎?你所學為了什麼?夢是心頭想,是下意識的作用,若沒有這個想法,就絕無此夢,例如女子不會夢作新郎,男子不會夢到生孩子。你們所夢如何,不必問別人,自己往生與否自己知道,自己曾夢過極樂世界嗎?夢過佛嗎?若不曾夢過,那就是所下的種子少,這樣能成就嗎?不夢西方,不夢彌陀,則種子必寥寥無幾,往生渺茫。吾曾說,你若不能無夢,只要知道夢中是夢,就能跳高山,入大海,穿牆也不會有障礙了。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先學知夢就可以了。
對鬼神禱告,孔子不贊成,所謂:「罪從心起將心懺,心若滅時罪亦亡」,妄念沒有了,那罪在那裡呢?有心就有罪,孔子教百姓十義,不贊成向鬼神求禱。
「問仁,曰:仁者先難而後獲,可謂仁矣。」
樊遲問仁。好事難成,壞事容易,若人人講理,天下就太平了,就因為很多人不講理,所以必須忍,要百折不回。一開始上來沒有不難的,也沒有衝不破的,例如孔子在陳絕糧,陳蔡不借,到楚借糧,始終不改變宗旨,這就是「力行近乎仁」。
希望你們今日為君子,將來都能往生西方。
發明的「四書恆解」可以參考。
二十二、子曰:知者樂水,仁者樂山。知者動,仁者靜。知者樂,仁者壽。
這一章的讀音,依從前吾所學的讀法。這一章是孔夫子所發的議論,沒有對那一個人說,也不知為了什麼事而發。古人的注子,不論漢宋,也可信,也不可信,我們是學孔聖人的書,不是學注解,合理的注子我們信,不合理的不必依從。
你們若想知道文字的意義,可以查辭源、辭海。若讀音則只有查康熙字典,其餘的都不可靠。如今的廣東話,就是從前的唐音。漢以後才講反切音,有唇舌齒牙喉,而且有開合口呼等等。很多掌故說,南方人到北方說話,北方人到南方說話,都鬧笑話。從前考中科舉,當知縣以上的正住官,都必須會京腔,因為皇帝要召見問話。
樂(ㄩˋㄝ)禮樂,指音樂,其實北方的音讀作「ㄧˋㄠ」。京腔讀成兩個音。
樂(ㄌˋㄜ),如「不亦樂乎」,北方人的音讀作「ㄌˋㄠ」。
「ㄌˋㄜ」也有「ㄧˋㄠ」的意思。
「喜」在心頭,喜在心。吾學內經,知道七情由五臟發生,心主喜,「喜在心頭」這是脫胎自內經。若是喜過分可以治,水剋火,腎主水,腎主懼。樂則是心外普遍對很多事都樂,所謂「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」用樂字。
樂讀作「ㄧˋㄠ」,是指喜歡執著於某事,不是普遍對任何事都樂。
樂又音「ㄌˊㄠ」,伯勞也作「伯樂」。韓昌黎〈雜說〉︱馬說「世有伯樂,然後有千里馬,千里馬常有,而伯樂不常有」的樂要讀音「勞」。
「子曰:知者樂水,仁者樂山。」
「知者樂水」,智者喜歡水。「仁者樂山」仁者喜歡山。
這一章不是批評人,全是哲學道理,很難講,孔子他有所感觸說的話。例如「子在川上曰」,孔子見山見水都有感觸,因為他看山水自然的氣象有大作用,例如中庸云:「今夫天,斯昭昭之多,及其無窮也,日月星辰系焉,萬物覆焉。今夫地,一撮土之多。及其廣厚,載華岳而不重,振河海而不洩,萬物載焉。今夫山,一卷石之多,及其廣大,草木生之,禽獸居之,寶藏興焉,今夫水,一勺之多,及其不測,黿、鼉、蛟龍、魚鱉生焉,貨財殖焉。」佛經說一芥子內藏大千,一毛孔入三千大千世界,轉大法輪,孔子看山水有大感觸。
講的時候應當依漢注,漢注不說微言大義,而字句可以講得下去。參考集解,就可以知道了。集解說,有智慧的人願意運用他的才能治理天下,子在川上曰:「不舍晝夜」,萬事如水永遠不斷的流動。智在易經八卦為澤,以恩澤萬物,所謂「聖朝多雨露」,智者用心智治理世間。
「知者動,仁者靜。」
仁者如山的安住,風吹雨打,地震,自然不動,所以被萬物依靠,所以說「靠山」,但不可靠「冰山」。仁者讓百姓來依靠,遇到一切困難都照常不動,所以萬物生焉。水不捨晝夜,是動態,山不改變,不動,是靜態。
「知者樂,仁者壽。」
「智者樂,仁者壽」這很難講,顏子仁而夭,孔子仁而僅七十二歲,仁者真的有壽嗎?漢儒講不通,宋儒是知而不說,凡是講因果的,宋儒他們都不說。
唐以前古注,皇疏引陸特進語,這個人姓陸,特進為官名,這個人或許是學佛。他說:「此章極辨智仁之分,凡分為三段。自智者樂水仁者樂山為第一,明智仁之性。又智者動仁者靜為第二,明智仁之用。先既有性,性必有用也。又智者樂仁者壽為第三,明智仁之功已有用,用宜有功也。」有性必有用,智是流動,動態;山不搖動,人纔能倚靠,一個是流動,一個是安穩不動。
第三段智者樂,仁者壽,這是說明智仁的功效,後來的結果。智者樂,這必須會意,要動作勤勞。大家都得好處了,君子都高興,小人都不高興,因為小人以損人利己為樂,君子見大家得安穩所以快樂。
仁者壽,有注解說是名譽永傳千古,這是勉強的解釋,其實名譽也一樣會死,例如現今的時代,孔子的名譽在那裡呢?孔子現在成了孔老二。孔子的七十二大賢,那一個人能說出三分之一人的名姓?
「仁者壽」,孔子說世間法,樂與壽指當時的事,壽就是壽命。仁者壽的道理是什麼?若中國書與佛經合起來講,更圓融。孔子雖然知道「性與天道」,也是罕言。人的壽命為什麼有定數?活了五六年就死叫「短」,但是比起朝生暮死的蜉蝣算是壽了,若與龜鶴數百年的壽比,自然稱不得有壽,因此可知壽命都不一樣。
今人的壽命,依莊子說是一百二十為上壽,百年為中壽,八十為下壽。七十勉強還算壽,杜甫詩云:「人生七十古來稀」,七十叫稀壽。易經太極,六十年換一輪甲子,所以人生六十為正壽。壽是死的警告,有什麼可以高興?二十、三十作什麼壽?民國以前的訃文,六十曰正壽,不到六十曰「得年」,沒有有「壽」字。如今的人是顛之倒之,吾不作壽。活到六十為一甲子,顏子壽四十一歲,這另當別論,普通人是七十古來稀。
吾所學很雜,曾學過內經,學內經必須懂易經及禮記月令等,否則不能講,八卦變化,必須觸類旁通,文王、伏羲所定的八卦方向都不同,天干地支在內經中也都有變化。吾沒有學問,吾講內經,怕害人,吾是勉強答應,其實不夠資格教。答應教內經之後,心裡很作難,找若干參考書,都有作表,為了不敢害人,所以用心。內經首篇不是治病,曰「上古天真論」,講天然真氣論,人現今的壽命百年,吃過飯後,不許剪髮剪爪,因為髮爪都是「血之餘」,早晨起來必須散髮,不使頭髮受辛苦。男女交合一次,必須好幾天才補得回來,若沒有補回又交合,就會未老先衰。飲酒有酒毒、躁氣,一般人不知道而自我摧殘,所以很多人未老先衰。五十曰艾,艾是指不白不黃的髮色,這就是半老,所以五十不是半老嗎!若四十歲有白髮,這不是未老先衰嗎?髮為血之餘,陽氣不能到達,頭髮就變白。依常理,女子四十九無月事,男子六十四無月事,往後就不能生育了,但是還有人七十、八十仍能生育的,內經都有說。
盤古幾萬歲,軒轅黃帝活了幾千歲,依次漸漸減,如今人只有百歲,佛經也有增減劫的說法,萬事都沒有一定。孔子那時候就是人壽百年,六十歲就是壽了,年歲多更好,漢代的張倉就活到百餘歲。
仁者不憂,君子坦蕩蕩,心安安然然,氣血依軌道走,六脈和平,仁者自然長壽。七情都是氣,一動七情,氣血所走的就不調和,佛經說是「四大不調」,六脈不勻,不是太快就是太慢,便容易生病,就會短命。顏子的心在道上,生死一切都不在乎,但是簞食瓢飲,或許是衛生差一點。從前的人有內功,現今的人沒有內功,驕奢淫欲,只有外功,講究衛生也許有些幫助,但是內功外功必須合起來看才能講。果真能仁者不憂,心裡坦蕩蕩,必定長壽。
二十三、子曰:齊一變至於魯,魯一變至於道。
「子曰:齊一變至於魯,魯一變至於道。」
這一章也是孔子自己發的議論。萬法都會變化,這一章孔子所說,是往好處變,要去除毛病,這是孔子當時的話。齊國一改變政治,就可以與魯國相似了。魯國一改變政治,就可以回歸到正道了。這一章的重點在魯國,可見魯國到孔子那時都還沒有上軌道。
為什麼說這個呢?因為姜太公與周公一起開國,太公弔民伐罪,開啟周的天下,功都在太公。凡是講德威並濟的,就要用武力平定它,自古以來就有兵法,非殺人不可,所以書經云,孟津之戰,血流漂杵。共產黨來中國,說要先殺五百萬人,講革命就沒有和平的革命。鮑羅廷就是引「武王之戰,血流漂杵」語證明革命要流血。
齊國是太公的功業,孔子說,韶樂,盡美矣又盡善矣,而武王的武樂盡美矣,未盡善矣。太公多半用武,周公多用文,有時也有殺人例如平定管蔡之亂。太公到齊國,半年就安定了,賞罰整齊。魯國的伯禽用禮樂的教化,三年才安定。周公說,將來齊國昌盛魯國會倒楣,但是齊國會先亡,魯到後來才亡。一者是用德威之中的霸術,一者純粹是用王道。到春秋這個時候,魯政為三家把持,所以孔子說這一章也有感觸。
你們做事不可以急功好利,必須在仁上著眼,立德、立功、立言,德為起首。
二十四、子曰:觚不觚,觚哉!觚哉!
「子曰:觚不觚,」
觚有二種物品,都稱為「觚」。周朝時為祭器飲酒的叫觚,有稜,辭源有圖,可以知道。吾年輕時學得雜,古董玩器吾都懂,賣古董的對外行人稱觚為「花插子」,那是胡說,觚不是插花用的。另外有人說:「率爾操觚」的觚,那是木簡等,是秦漢以後的事。這兩種說法,不可以混淆。
觚為三代器物,周代以後就沒有了,可以盛二升酒(古代的升比今日小),三升叫觶(ㄓˋ),四升為觥(ㄍㄨㄥ),因為喝酒時有一定的數量。五升為角,最多為五升。用什麼酒器喝,就該定若干的數量,不能超過容器的量。若喝過量,例如以觚飲,應該是喝二升,若喝過量就是「觚而不觚」,意思是過量了。觚不觚,意指:你算什麼觚?
「觚哉!觚哉!」
孔子不說是指什麼,只說:「觚哉!觚哉!」觚啊!觚啊!這是正說。也有人說,觚後來做大了,缺了棱,孔子的意是說:把觚作大缺了棱,那還算什麼觚。
這一章有如作詩,是指桑罵槐,例如當公務員,要紅包,不說別的話,只說:「公務員啊!公務員啊!」更可以說:「好公務員啊!好公務員啊!」這樣說可以「言者無罪,聞者足戒」。
這一章其實是感傷三家的越禮,像三家者以雍徹,當大夫的僭用國君的禮,就可以說:「大夫啊!大夫啊!」凡是應當做什麼東西,卻不合規則的,都可以用這一章說。
到漢代有寫字的木簡,有多個方面的東西,那也稱為觚。但是孔子那時候只有酒器,沒有木簡,所以這一章的觚應該是指酒器。我們說「率爾操觚」,那個觚是指木簡。
上一章「觚不觚」,與以前的經文由弟子問孔子答,有所不同,純粹是孔子說的聖言量,得一句就受用無窮,舉一不僅可以反三,還能反萬。
從前懂古董的都是讀書人,古董以金石為第一,如今的人只認金玉,其實都要文人才懂。明倫雜誌,規規矩矩,正知正見,不害人。觚既不觚,本質壞了,就不行了。
觚是酒樽,後來才有「木簡」的意思。這裡是指酒器,孔子時候還沒有木簡的意思。
聖人的言語,孟子也還不行,後來注解的人更加妄作聰明,所說必須中正和平,不譏刺人,又要說到骨頭裡。這一章像詩,觚盛二升酒,喝二升就可以了,若必得喝四升,擺個觚做什麼?你喝多了,你這個觚啊!你這個觚!你們去參這一章的言外之意。
不教你們參禪,因為凡是人都有職務,有辦公的,有開商店的,有半公半私的,家庭有二人以上,這一句就用得上。你當公務員,不辦公事,辦其餘的事,就是「觚不觚」。教書事前不溫習,也是觚不觚,若父不父,子不子,君不君,臣不臣,就是觚不觚。例如我們辦這個國文的補習班,不要錢,外人不相信,認為人要錢你偏不要錢,是唱反調,反而被挨罵。雖然外人不信,挨人的罵,仍然不改其志,不搖不動,志立下來後就要幹到底,這是「觚是觚,觚哉!觚哉!」。
吾的脾氣自從前就養成習氣,所以語多苛刻,講書不和平,這個習氣不改,往生無望。為什麼?因為心中有惡。固然佛法最高境界不可有善也不可有惡,但是心理必須改,否則不能往生。君子要思不出其位,把分內的事情刪掉,不做職位內的事,這就是觚不觚。
二十五、宰我問曰:仁者,雖告之曰,井有仁焉,其從之也?子曰:何為其然也?君子可逝也,不可陷也;可欺也,不可罔也。
我們講論語,參考許多書,希望能不會錯。怎樣叫不錯?一者,沒有的不說;再者,注解有錯的不采取,但是長久流傳的也必須知道。講者有心得的地方,也可以講,例如「力行近乎仁」,引證「先難而後獲」,這樣就不是妄作聰明。歷代注者的毛病,都是先把宰我罵一套,事實上宰我的文字、言語、武功都很好,後人要幫他牽馬都不能夠,所以不可說宰我不懂仁等等,只要實實在在注解,就可以了。
「宰我問曰:仁者,雖告之曰,井有仁焉,其從之也?」
宰我提這個問題,大家試著猜猜孔子要怎麼答?吾作詩,都要摀住下句,就是用這個辦法。宰我所問,這是假設的比喻語,不是事實。
「仁者」有仁道的人,或行仁政的人。不作官,也可以行仁道,急公好義,濟困扶危。他既然喜好行仁道,就告訴他說﹕「井有仁焉」,井中有仁道的事。
「仁」有人主張作「人」,講法好講,但是可以不改,不須要當「人」講。有一位好行仁者來告訴說「有一樁做仁道的事」。救人不是仁道嗎?宰我不說人,而人自在其中。人在井中受苦,救人就是仁道的事情。
「子曰:何為其然也?」
孔子說,何必啊!孔子所說為真實語。
你們學論語懂得五乘說法,首先要站住人格,才能往生,若不能站住人格,就是「人不人,人哉?人哉?」
「君子可逝也,不可陷也;」
「君子可逝也」,逝、往、從三個字都不同,由此到那裡去為逝,可以到那裡去,但是不可以就去跳井,不跳井如何救人?
「可欺也,不可罔也。」
這個事真假不一定,或許有人來欺騙你。欺,欺騙,罔也是欺騙。欺是欺騙的人說得有道理。罔是欺騙者來說的曲曲折折,說得不圓滿,不合理。
孟子萬章篇中說,子產要人把一條魚放生,這個人回去後把魚吃掉了,再來回復子產。辦事無論成不成,都須要回來說明、回復。回復的人說,魚下水時很高興,再倏然而逝,逍遙遊走了。子產聽聞後心裡覺得很快樂。孟子以「君子可欺以其方,難罔以非其道」解釋,可說是很得當。而這兩句就是孔子在這一章所答復的意思。
這一章只是假設,不是實有其事,宰我提問,假設「仁者」一個逗點,這裡有一位行仁道的人,他急功好義,都與人有好處,是一位行仁道的人,見到這樣好行仁道的人,雖告訴他說,井裡有一樁行仁道的事,那人自然就在其中了。講出來若不合道理,必須考慮,不能聽什麼信什麼。
這一章的意義是什麼?孔子提倡仁,所以宰我問行仁,有人來欺騙喜歡行仁的人。如同現今的辦慈善事業,學佛法的人,借佛法、慈善圖利的情況很多。從前吾也上過當,有人來欺騙吾,說他的皮包掉了,無法買票回家,起初吾如數給他,數次以後,有人再來說,吾就給他二十元。我們學佛是學智慧,不可以被「非其道罔之」。
二十六、子曰:君子博學於文,約之以禮,亦可以弗畔矣夫。
考異說,有些本子沒有「君子」二字,有「君子」二字是對學生以外的人說,無「君子」二字是對學生說,其實對學生、其餘的人也必須如此。
畔是地的邊緣,從前通「叛」字,背叛的意思,二種說法差的很遠,應當如何採取?很多人主張作「叛」。
「子曰:君子博學於文,」
君子是求道求學的人,必須博學,不是偶一為之,必須「博」。這個字重要,例如「攻乎異端」,攻當作「求」,學習的意思,異端是正道上所沒有的雜學都是異端。孔子那時候沒有楊墨,因為只要一門能通,其餘的門就通了,否則愈學愈亂。博學並不是像如今的人,一上來就開幾十門的功課,學生接受不了,學生只要夠學分就算學完了,結果是門門不精。吾從前也上過小學,開始上高等小學堂,定出十幾門功課,畢業的時候還沒有教完,老師必定把它趕完,也不格外加鐘點費。中學所出的題目,都是小學所學的東西,不是學三兩句而已。博學必須本門先都知道了,再換另一本,換到什麼時候才停止?一直學到死。佛家講聞思修,儒家講博學之,審問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篤行之。你們如今必須博學於文。從前吾沒有學說文、學案,都不看,只參考而已,如今則是亂學。
「約之以禮,」
「博學於文」,書籍稱為文,竹版木簡就是文,博學於文意思就是要多讀書。但是不斷的念書,也還不行,像貨物都收來了,必須要用。眾多貨物,要用什麼貨?例如學武的人,十八般武藝,樣樣都精,臨時要用那一種武藝?平劇「白水灘」,演青面虎佔山為王的故事。說到中國的,你們都不懂,說西洋的就懂了,林琴南譯的依索寓言、福爾摩斯探案,也不錯,可以學些東西。
「約之以禮」,讀書學事故人情,孔子提禮如「繪事後素」,子夏就說:「禮後乎」,重點不在禮上。但禮是起頭,若沒有禮,孝第忠信就做不圓滿了。雖然要多學,但是用的時候必須約,撿出一、二條來用,簡約按著去做,做什麼事?先在禮上走。自古求學便是先學灑掃應對,你們如今是連吃飯也不會,「常禮舉要」裡的禮你們會了嗎?先學禮,才不會犯上作亂,「常禮舉要」這還只是說小處而己,我們也辦不到。
文是什麼?指一切藝術,都得學。孔子「志於道,據於德,依於仁,游於藝」,道德仁三字為標準﹔只要仁字做得圓滿,那所做所為便能合乎禮。因為道德不懂,所以孔子說仁,仍不懂才說義,行而宜之謂之義,再不行才說禮。所以道德仁藝最下的藝,六藝開頭就是禮。游於藝時,就有禮。禮記說:「道德仁義,非禮不成」,禮是規矩,是道德的條約,禮再不懂就沒辦法了。禮是道德的條約,不是政治也不是刑法,不講強制力量。只是以君子小人來分別,不合禮的為小人,那就要摒棄。若刑罰不守就要判罪,禮絕不如此,所以能用禮治國,那是何等和平?但人們多自甘下流
文是指藝術,藝最首要就是禮:禮樂射御書數。不學禮,就會妨害人,而且自找侮辱,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,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。日本不亡國,因為日本人不拆廟,不打倒孔老二,還有天理在。你們學會《常禮舉要》,在外就不妨害人,假使處處與《常禮舉要》反對,將來必定沒有好結果,你若無禮,人們就會說「無家教」,那就傷到父母了。
博學於文與約之以禮是一件事。博學而用的簡約。佛家的法門有無量,必須誓願學,這也是博學,但是修行只修淨土。
「亦可以弗畔矣夫。」
叛,背叛。「亦可以弗畔矣夫」這個樣子,就算不很好,也不離經叛道了。果真能做到這二句,吾往後也可以像宋儒說微言大義了。
但是有些人有禮,道還夠不上,如何說是叛道?這種「有禮無道」的人,是無道可叛。
「畔」有兩種說法:一者是偏,不合乎中道,要講的合乎中道,才會和平。《反身錄》雖然不夠中道也不至於講偏話、說片面的理,中庸之道是要不講偏頗的話。蕅祖是從佛學的說法,宋儒也有說合乎中道的。以偏頗解釋「畔」,這種說法和平些。佛家講空、有都是偏,非斷非常,非空非有,才合乎中道。禪要一念不起,密要三密加持,即身成佛。「畔」第二種解釋是叛道,這也可以通。
世間法,孔子說到盡處了﹔而出世法的性與天道就少說,主張「君子思不出其位」。佛法是世法少說,出世法也是說到盡處了。各位本來是為了學佛,在三十年前的學佛者,比現今的人都好,因為具有中國的舊思想,還有舊文化,今日都洋化了,現在誰讀過半部論語啊?
二十七、子見南子,子路不悅。夫子矢之曰,予所否者,天厭之,天厭之。
吾預備時雖辛苦,還不覺得,講的能不能契機就難說了。你們聽了將近一年,略微開了悟性,但是因為底子差,所以吾不知你們的領略如何。
今天要講的這一章很難講。書不能不讀,但是孟子說:「盡信書不如無書」,因為書很多,有害人的書,而且還有注論語的人罵先賢,後來的學者看了就以為有理,跟著群起而罵之。這種情形說是「一唱百和」還算溫和,說是「一犬吠影,群犬吠聲」就苛了。詩亡而後春秋作,春秋又不懂才有三傳,更苛了。這樣仍然無效,仍然不往好處走,所以雖然苛也不為過。今日之下,不能不苛。
陶淵明說:「好讀書,不求甚解」,諸葛亮是「略觀大意」,因為古代有些書太過費言,可以只取其中的大意,而遺去言辭。只要知大義,就可以辦事。諸葛亮未出隆中,就能說出天下可三分,你能夠嗎?孔明一生辦多少事,輔翊阿斗,六出祁山,拼著命,比起曹操、司馬懿如何?諸葛亮講究人格。
「子見南子,」
子見南子章,自古以來沒有解決,有沒有這件事實?有人主張有,有人主張沒有,論語一書是孔子弟子所編,必定是實有其事,但是不知如何講而已。
孔子到衛國,當時的衛靈公,是糊塗蟲,而南子夫人好淫。見衛君是應該的禮節,去見南子是為了什麼緣故?朱注云:「古者仕於其國,有見其小君之禮」,禮儀中有見君夫人的禮,但是查遍禮書,都沒有這種禮。若到今日,總統出國帶著太太,大使也是如此,就必得要見了。
「子路不悅。」
子見南子,子路不悅。子路是痛快的朋友。
「夫子矢之曰,」
矢,有一說是誓願,有一說是陳說,這兩種說法都不通,因為孔子不必對子路發誓,也不能對子路陳說。另一種說法是作「直」,可以采用此說,意思是「直接告訴他說」。
「予所否者,」
否,不對。有一種說法是「不也」,另一種說法,讀作否泰的否,吾道遭到否。
「天厭之,天厭之。」
厭,有一說法是棄捨,另一說是閉塞,還有一種說法是當夢魘,自己不能作主。
這一章有三種說法:
第一種說法:孔子發誓說,若我有幹了不對的事,天厭棄我。這樣孔子就不像孔子了。
第二種說法:我今遭到否遇,是上天要閉塞我。這種說法比較和平。
第三種說法:我如果不如此作,南子雖壞,天還是保佑靈公,不會亡國,我有什麼辦法?
以上各說都講不通,知道有這麼一說就可以了。
二十八、子曰:中庸之為德也,其至矣乎!民鮮久矣。
「子曰:中庸之為德也,」
有人說,「中庸」一書不是子思所作。鄭玄,記云:「中和之用也,名曰中庸。」
中,中和。孔子之道不前不後,合乎中道。
庸,用也。又有一種注解,庸,常也。不偏之謂中,不易之謂庸。
孔子的道,不過也不會不及,因為「過猶不及」,辦事太過與不及都一樣。孔子的六經,都注重「中」,孔子是聖之時者也,正在這時侯,就在這個當中。
喜怒哀樂之未發,謂之中。發而皆中節,謂之和。致中和,天地位焉,萬物育焉。中國的學問都在「中和」,中醫認為人若是「六脈平和」就沒有病,人會生病,不是陽盛就是陰盛。現今的一切學問都是過猶不及,所以現代人若能學「中庸」這點就能做人,將來可以往生。佛家說,空、假、中,中道就是不偏空,不偏有。
「中庸」並不是從孔子開始講,而是自堯舜就講「中」,所謂:「舜執其兩端,而用其中於民。」中國的東西,如「天平」,就是要無過與無不及。
「其至矣乎!」
「其至矣乎」是說中庸的德好到極處了。十分是中庸,十一分就超過,九分則不及。
「民鮮久矣。
「民鮮久矣」,中庸的德,雖然好到極處,但是一般人不依著照辦,已經為時很久了。
今日之下,食衣住行等,一切都不中和,都超過他的身分,及必要的程度。從前吾家,代代為官,而一年所吃的東西,四季都有一定,也有一定的講究,但是都沒有像吾今日吃的好。范仲淹、司馬光,後來作宰相,有了錢,但是所吃的仍是從前那種舊飯菜,其餘的錢留下來設置義田、辦學。大家應當知道﹕凡事從微而盛,固然可喜,但是從盛趨衰,就不喜歡了。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。
二十九、子貢曰:如有博施於民,而能濟眾,何如?可謂仁乎?子曰:何事於仁,必也聖乎,堯舜其猶病諸!夫仁者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,能近取譬,可謂仁之方也已。
你們聽書不可笑話人。在此聽論語、佛學,器識與普通人不一樣,程度不一樣。讀書講究器識,聽吾講華嚴、論語,器識增加多少,是你的好處。器量見識不容易長,沒有這心胸就不見境界。不讀中國文化,很難長見識,初唐四傑楊、王、盧、駱,文章雖好,而皮氏認為四人都不得好終,只有楊迥一人終為縣令而已。有人說器識不夠,實際已不錯,討武曌檄的器識就大。社會有好事,若考慮有好處與否就完了。井有仁焉,想到私家便完了,你們須處處往公家處著想。今日的告別式場,弔者大悅,昔日則有清議公論。
有人說,佛家不近人情,以為博施濟眾,堯舜其猶病諸。批評者還說不出堯典帝典中堯舜的好處,以為堯舜尚且辦不到,我們不辦是應該,器識就不行。
「子貢曰:如有博施於民,而能濟眾,何如?可謂仁乎?」
子貢有錢,孔子周遊列國得力於他。諸弟子問仁,孔子不許以仁,所以有這個問題。眾是人民以外,連外國的人民,不分彼此,如能博施於民而能濟眾,可謂仁乎?心胸大,不是吹大氣。
「子曰:何事於仁,必也聖乎,堯舜其猶病諸!」
孔子說,這樣豈只是仁,若能照這樣辦,到達聖人了。聖是誰呢?指出堯舜,堯舜也做不圓滿,連禹湯也在內,禹治水過門不入,商湯的仁心澤及禽獸。
「夫仁者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,能近取譬,可謂仁之方也已。」
但是老師孔子每次都不許仁,如何是仁?
「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人而達人」自己能樹立起來,成了人,比得什麼好處都大。成了人,念佛將來才能往生。己欲立,先在自己身上,先把自己立起來,再說話。一般人只要辦到這裡,自己如此,家中的父子兄弟,及外頭的四海之內,由近及遠。若近處的辦不到,遠處能辦到嗎?不孝父母,能愛國嗎?吃好穿好是其次,重要在「立」,成立起來,勸父母念佛。
達,通達。佛為達,儒者,一事不知,儒者之恥,佛家要破塵沙惑。
「能近取譬」先在近處找譬喻,可以算是行仁的方法。
程子曰:「醫書以手足痿痺為不仁。呂氏曰,子貢志於仁,徒事高遠,未知其方。」,這是罵子貢。
朱子云,能近取譬,如釋氏的因指見月。比喻不倫不類。不是朱子以後才闢佛,而是自他的老師程子已開始闢佛,以為佛家更近理,更不可信。
你們學論語,要更求其所以然,這就困難了。講了數章,仍然不能盡得其中的大意。若只依一家之說,恐怕句法讀音都會錯,也說不定。朱子固然有功,取禮記中的大學、中庸兩篇,合為四書,叫讀書的人讀這兩篇。但是大學、中庸,人人讀而不懂,所以考場出的題目,學庸也缺如也。集釋聚集古來諸說,可以觀而會通。
上次講的「子貢曰博施於民」章,孔子答覆到「必也聖乎」為一段。因為子貢所說的,不是初機所能做到,所以孔子往後再說一段:「夫仁者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,能近取譬,可謂仁之方也已。」這是仁的簡單行法。
孔子說仁,有一個做法,自己把自己先樹立起來,先站住人格。仁為二人,站住人格才能行仁道,自己人格先成立起來,但是你自己成立起來很好,那是你自己好,仁道是二人,欲是要叫別人的人格也成立起來。
有注解說,這是恩惠加於人,有利益的思想。除了錢財物品,其餘的難道就不是恩惠嗎?例如擊壤歌說:「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耕田而食,鑿井而飲,帝力何有於我哉!」從前的人都懂這個,這正是贊歎堯王。若不是國家有道,百姓怎能有此自在,自由工作而無人妨礙?百姓這等自由自在,是那一個人的力量啊?人們都知道是堯帝的大恩。這首歌是以「帝力於我何有哉」反面形容堯的功德。若國家無道,要納稅、要送紅包,如何鑿井而飲,耕田而食?你們不懂這個道理,試想桀紂的時候能夠如此嗎?這種話講給現今的讀書人聽,只有萬分之一的人聽得懂而已。
學論語要使你們成人,君子喻於義,小人喻於利,顏子等於聖人,給他利益他還不要,因為顏子自有其樂。開悟的聖人,要他為惡必定不肯,因為聖人得了法喜的原故。學佛知道財有七聖財,你們呆板,只知七聖財,而不知佛的可愛樂境,彌陀極樂境界都是聖財。
以前的人家裡窮,老人讓你讀書求通達,是要你通達道。如今的人不同於古人的心理,要你出來作官,卻是為了發財再發財。你一兩個人用了十人的分,其餘的人就倒霉,所謂:「不患寡而患不均」,今日的共產黨其實已經是養尊處優了,倒楣的是百姓。你們學佛,佛以智慧為第一,學佛要求證得大圓鏡智,儒家有三達德,也是以智為第一。所以要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,自己站立了、通達了,要去幫人得以站立通達。世俗的財富極容易想獲得,因為我們的名利心沒有去除,所以說這個。其實你不想要世財,但是在你立達以後,不要也會來。即使送來世財,吾也根本不要,送入海裡去,因為這個東西是禍害的根本,沒有這個東西就沒有禍害。
「能近取譬」,中庸說:「仁者,人也」,人才能辦仁的事業。幫人辦事,要從那裡辦起?親親為大,先在父母身上,由近往遠推,齊家而後治國。結婚,不可以只擇取女子的容貌、男子的財物,男女居室是人之大倫,男女整齊後,就可以宜兄宜弟。兄弟原來很好的,娶了婦人以後就會爭財,所以說:「宜其家人,而後可以教國人」。夫婦兄弟和睦,父母的心裡就沒有操心的事。所以兄弟悌讓,就可以漸漸孝養父母,如此才能教國人。能近取譬,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恭敬我們家裡的老人家,推廣出去也要恭敬別人家的老人。先齊家再說治國,在家對兄弟沒有私心,在外便是好公務員。這種事不必人知道,只有天知道。
仁的事業並不遙遠,所謂:「執柯以伐柯,其則不遠」,在家人父子身上行仁厚的事,再來是在親戚、朋友身上行仁,再來是「四海之內,皆兄弟也」在四海之人身上行仁,看你要怎麼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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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责编 翟子曰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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